庚新 -【餘宋】《連載中》
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7-5-17 06:41 PM 編輯【書名】:餘宋
【作者】:庚新
【內容簡介】:
這是一部美到淒婉的畫卷,這是一個令人痛心疾首的時代。
宣和元年,我悄悄地來。
我願背負世間所有的罵名,留住這個最美的時間。
我叫高餘,一條在時間長河中漏網的小魚,我將攪動風雲,玩出來一個璀璨的明天。
對了,大家都稱呼我做『小高衙內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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姓名:高小余
金錢:0
物品:空
技能:火藥專精(初級)、龍虎山內天罡訣法(初級)、察言觀色(中級)
(千金始得蟬開眼,金錢是令光陰蟬開眼的重要因素,財富越多,光陰蟬就會越愉悅,驚喜也就越大。所以,請努力賺錢吧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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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盡虛空之中,靜靜匍匐著一隻蟬蟲。
它身型巨大,幾乎霸佔了整個虛空;它通體如玉,體外泛出玉色光暈,忽明忽暗。
它雙眸緊閉,一動不動,似乎在沉睡一般。
高小余搖了搖頭,發出一聲苦笑。
而下一刻,他又回到了那破敗的城隍廟裡,耳邊迴響著此起彼伏的鼾聲,不禁心煩意亂。
緩緩起身,他輕手輕腳走到門口,打開門走出城隍廟。
天,還沒亮。
城隍廟外,薄霧藹藹。
已經進入隆冬時節,雖不說是滴水成冰,也是寒冷非常。
這裡是須城縣,京東西路東平府府治所在,毗鄰八百里水泊梁山,地理位置極其重要。
高小余緊了緊身上那件已經髒的看不出顏色的道袍,緩緩走下了台階。
來須城已經快一個月了,身體雖然慢慢康復,可口袋空空,一貧如洗,只能在這城隍廟裡和乞丐為伍。
直娘賊,殺千刀的梁山強人!
高小余忍不住低聲咒罵了一句,蒼白了臉色因憤怒而泛起一抹病態的嫣紅。
他年方十六,是一個孤苦伶仃的小道士,從小隨師父四處流浪。
大約在兩個月前,他和師父在杭州城外遇到一夥強人圍攻。師父為了保護他,身受重傷。臨終前,師父把一枚蟬形玉符交給他,並讓他北上前往汴梁靜痛庵找一個名叫張繼先的人。師父說,只要他把玉符交給那人,對方一定會把他安排妥當……
高小余雖說年紀不大,但從記事起,就跟隨師父走南闖北。
杭州到汴梁,有千里之遙。可對他而言,這算不得什麼,更遠地方他不是沒去過。
然而,福無雙至,禍不單行。
就在高小余北上,途經須城的時候,遇到了兩個強人。
說起來,也是高小余自己懶惰。他師父武藝高強,還精通一些奇門道術。可他卻不喜歡,亦或者說,不願意吃苦。師父那一身本領,高小餘隻學會了一門內天罡訣法。而內天罡訣法其實是一門內壯之術,除了強身健體之外,似乎沒什麼用處。
於是乎……他就慘了!
那兩個強人搶走了他全部的財物,臨走時還給了他一刀,差點要了他的性命。
若不是有好心人路過,救了他的性命,說不定此時此刻,他已經變成了荒野中的一具枯骨。
想到這些,高小余就忍不住咬牙切齒。
「解珍、解寶,老子記住你們了……」
本來,高小余以為師父給他的那枚玉符,也被強人搶走了。
誰料想有一天,他在城隍廟外的水井邊上洗澡時,意外發現身上竟出現了一個紋身。
那是一個蟬形紋身,幾乎佔居了他半邊身子。
紋身極其精美,活靈活現。如果不是高小余知道他從未紋身的話,說不定會非常高興。
紋身,本不是什麼好東西。
最初它是為了區別囚犯和防止軍中士卒逃走而出現,一度被認為是一種身份低賤的產物。然而隨著時代的變遷,到如今紋身卻隱隱變成了一種時尚。許多浮蕩浪子,紈褲子弟以紋身為美。特別是在一些大城市,比如汴梁,比如洛陽,更湧現出一個全新的職業,那就是紋身師。
杭州作為南方最為繁華的城市之一,自然也受到了這種潮流的波及。
高小余曾想過紋身,卻被師父拒絕。
這一度成為他的一個遺憾,可誰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得到滿足。別人家的紋身,或龍或虎,再不濟也是一朵花。而他的紋身卻是一隻蟬蟲,雖說是栩栩如生,可未免太詭異和羞恥了。
高小余被這突然出現的蟬形紋身嚇壞了!
當晚,他做了一個夢,總算是明白了這紋身的來歷。
他身上的紋身,正是源自於師父交給他的那枚蟬形玉符。這玉符,名為春秋符,蟬名光陰蟬,原本是龍虎山天師道的鎮山寶物。相傳,春秋符最初有三個圖案,一龍、一虎、一蟬。
最初,得到春秋符的人名叫張良。
沒錯,就是那個輔佐漢高祖劉邦建立漢室江山的留侯張良。張良受虎符傳承,得兵書三卷,也就是後來的三韜六略;留侯死後,春秋符作為留侯世家的傳家寶,落入留侯八世孫張道陵手中。張道陵因此得龍符傳承,創立天師道,也就是而今龍虎山的創始人。
春秋三符,龍虎得以傳承,便從此消失,只剩下了這麼光陰蟬。
自張道陵以來,天師道至今已有三十代,卻始終無人能夠弄清楚這春秋符的秘密。
高小余不清楚這春秋符是如何落入師父的手中。
可他卻知道,他麻煩大了。
要知道,龍虎山天師道是道門正宗,更受朝廷供奉,實力強大。如果他把這春秋符還給龍虎山,說不定還能得到些好處。可現在,春秋符沒了,變成了他身上的紋身……這件事如果傳出去,估計不用龍虎山的人動手,官府首先就不會放過他。
而最讓高小余頭疼的,還不是這些。
張良得虎符,創立大漢基業;張道陵得龍符,建立天師道統。
高小余不知道他二人是怎麼得到傳承,卻清楚自家身上的這只光陰蟬,絕對是個嫌貧愛富的傢伙。自他發現光陰蟬的存在至今,已經有大半個月了……這光陰蟬一直在睡覺,一動不動,更不要說睜眼了!千金始得蟬開眼,那不就是見錢眼開?
至於那些技能,和光陰蟬沒有任何關係。
火藥專精,是高小余隨師父四處流浪的時候,從一些道經中的煉丹術學來;內天罡訣法,是師父傳承。以前他不知道這內天罡訣法的來歷,不過現在已明白,那是龍虎山的修煉法門……這也就是說,師父和那龍虎山張天師一脈,一定有密切關係。
至於察言觀色,是他跟隨師父四處流浪學來的一門本事,也是目前他所掌握的最高級別的技能。
如果換個普通人,也許會被這天降福緣高興不已。
可高小余知道,他現在是沒吃到羊肉反惹來一身騷!弄不好,還會有殺身之禍。
該怎麼辦?
高小余也是異常頭疼。
他被那解家兄弟二人重傷,險些丟了性命。
如今雖說已無大礙,但身體虛弱,想去做工賺錢,卻沒有什麼力氣。而他在須城,又是人生地不熟,兩眼一抹黑。城隍廟休養了近一個月,認識的也都是些乞丐。
坑蒙拐騙?
他做不來,或者說不屑於做。
學師父那樣為人看相算命?他倒是能憑藉中級察言觀色的本領,但誰又會相信他?
師父說過:看相算命,是你看別人,別人也在看你!
要知道,相師也分三六九等。一等相師出入廟堂,可指點江山;二等相師行走高門,為世人敬重;三流相師存身街市,排憂解難。可不管是哪一種相師,首先要有相師的氣派。這氣派不僅僅是真才實學,還要看個人的儀表。比如那走街串巷的相師,再不濟也要衣裝整潔,儀表非凡,舉手投足要有仙家氣派,讓人不明覺厲。
似高小余而今的狀況,衣衫襤褸,看上去淒慘非常。
偏又年紀不大,走在街上誰又會相信他有真本事?不把他當成騙子揍一頓就算好的。
使不出氣力,又不能去裝神弄鬼……
剩下一門初級火藥專精的技能,也不知有什麼用途。
學那些乞丐沿街乞討嗎?
高小余做不來!
如果師父九泉下知道他高小余跑去做乞丐,說不定會氣得從墳堆裡面爬出來找他算賬。
更不要說,他高小余也拉不下這個臉來。
這也不行,那也不行……身無分文,又偏偏帶著一隻見錢眼開的光陰蟬。
該如何是好呢?
高小余也是非常迷茫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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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,漸漸亮了。
霧氣,卻越來越重。
城隍廟裡傳來咳嗽聲、吐痰聲、以及斷斷續續的說話聲。
高小余從濕漉漉的石階上站起來,轉身準備回去。城隍廟的門,卻在這時候吱呀一聲打開,從裡面走出幾個乞丐來,上前攔住了高小余。
「小高,我們有事和你說。」
說話的乞丐,人高馬大,體型魁梧。
他叫王大郎,人送綽號鐵臂羅漢,是這須城縣的乞丐團頭。
高小余連忙停下腳步道:「大郎有何吩咐?」
「小高啊,你在我們這裡,也有二十多天了。
之前你有傷,身子弱,需要休養,我也不說什麼。大家都是討生活,誰還能沒個災病?可現在,你身子已經好了,卻連著幾日空手回來,這樣下去可不是個長久。」
王大郎說著話,咳嗽一聲,吐了口痰,差點落到高小余的腳上。
他沉聲道:「小高,我這裡可不養廢物。
你這幾日的情況,我都聽人說了,你在外面一不找人乞討,二不願意幹活,整日裡的游手好閒……當初,是馬大傻為你求情,我才收留了你。可是你不能不干活,是不是?你天天白吃白喝白住的,未免說不過去……呵呵,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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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隍廟的乞丐,說穿了就是一群潑皮無賴。
他們聚眾一起,整日裡在縣城游手好閒,坑蒙拐騙,偷雞摸狗,打架鬥毆是家常便飯。
年老體弱的去沿街乞討,得來的錢物則回來被王大郎等人瓜分,美其名曰是保護費;而身強力壯的則跟著王大郎四處遊蕩,大惡不做,小錯不斷,即便是官府也是束手無策。
事實上,這種情況不僅僅是須城,即便是汴梁、杭州那等繁華之地,同樣也有這種惡勢力的存在。
而王大郎口中的馬大傻,本名馬大壯,是土生土長的須城人,更是高小余的救命恩人。
馬大壯是孤兒,從小被城隍廟的一個老乞丐收養。
說來也奇怪,收養馬大壯的老乞丐雖是乞丐,卻死活不肯讓馬大壯去做乞丐。老乞丐死後,馬大壯依舊留在這城隍廟。他秉性善良,老實忠厚,於是被喚作『馬大傻』。
這馬大壯長的人高馬大,比王大郎還要強壯。
王大郎曾想要收馬大壯做手下,卻被馬大壯拒絕。加之這馬大壯腦袋雖然不靈光,卻有一膀子力氣。平日裡老實本分,可如果惹急了他,就算是王大郎也會害怕。
由於老乞丐就葬在城隍廟,所以馬大壯也沒有離開。
他白天在縣城做苦力,晚上則回城隍廟休息,也算得是這乞丐窩裡的一個異類……
高小余眉頭蹙動,目光越過王大郎,落在了他身後的一個閒漢身上。
這閒漢名叫杜少三,是王大郎的手下。
兩天前,杜少三在縣城的小西橋上調戲賣炊餅的周寡婦,碰巧被馬大壯遇到。別看馬大壯憨厚,確是是極具正義感的傻大個。更何況,那周寡婦對他極好,平日裡在街上遇到,總會塞給馬大壯兩個炊餅讓他吃飽肚子……這種情況下,馬大壯怎可能坐視不理。
他把杜少三打得頭破血流,整整追打了兩條街,險些把杜少三打死
後來,還是軍鋪裡的差人出面阻止,總算是救了杜少三,還把馬大壯抓進了大牢。
馬大壯在須城的人緣很好。
如果不是犯下大案,不管是公房裡的押司,還是街頭的差役,都不會為難他,最多關上兩日也就放他出來。只是這一次,馬大壯卻有些倒霉,遇到了一個大麻煩。
他追打杜少三的時候,正好被新到任的東平府兵馬都監看個正著!
於是,馬大壯就慘了……
這位高都監據說來頭不小,當天晚上和東平府知府商議事情時,把這件事輕描淡寫的提了兩句。或許高都監只是隨口那麼一說,但東平府的知府卻放在了心上。
須城,就坐落於八百里梁山泊之畔。
那裡水道縱橫交錯,易守難攻。兩年前,梁山泊來了一群強人,聚眾為寇。不過,那些強人倒也謹慎,儘量不與官府為敵,所以大家還可以相安無事。可是從去年開始,先有鄆城西溪村保正晁蓋等八個人打劫生辰綱,加入了梁山賊寇的行列。
之後,又有鄆城縣押司宋江與人爭風吃醋,殺人之後領著九個好漢上山入夥。
那宋江綽號呼保義,在京東西路頗有名氣;而那晁蓋更綽號鐵天王,有萬夫不擋之勇,為人豪爽,結交甚廣。這些人加入梁山之後,與此前佔居梁山的十二名頭領匯合,共二十九名賊寇,聚眾數千人,在梁山泊打起了替天行道的旗號,聲勢越來越大。
這種情況下,官府自然不能置之不理。
於是先後派出官兵圍剿,可結果確是大敗而回。
不但如此,派去圍剿梁山的兩個將領,一名索超,一名董平,也都紛紛投降梁山。
而其中的董平,就是前任東平府兵馬都監。
梁山賊人聲勢越來越大,毗鄰梁山泊的東平府知府,又怎能不擔心。
雖說有宋以來,官家對武官多有壓制,造成了文官地位崇高的局面。可是面臨梁山賊寇的壓力,東平府知府對這位新來的兵馬都監,自然非常倚重,更不想得罪。
更不要說,自九月開始,官家下旨,對梁山伯堅壁清野。
同時,源源不斷的輜重糧草運至須城,準備在開春以後,對梁山發動最後的攻擊。
高都監,就是此次圍剿梁山的主帥!
既然高都監開口了,就不能不重視。更何況,不過是一個乞兒閒漢,東平府知府更不願因為這點小事去得罪那高都監。畢竟,高都監背後有人,絕非他可以得罪。
在知府老爺的親自過問下,原本只需要關押兩日的馬大壯,這次要被關押三個月。
杜少三得知消息後,自然喜出望外。
只是,他奈何不得馬大壯,就只有把這口氣出在高小余的身上。
誰讓高小余是馬大壯救回來的人呢?
所以,他找到了王大郎煽風點火。而那王大郎呢,本來就對高小余不滿……這廝明明已經落難,還做出一副清高模樣,讓他很是不快。加之馬大壯被關進大牢,三個月甭想出來。如此一來,王大郎也就更無顧慮,準備好好收拾一下高小余。
「小高,非是我不通情理,實在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。
此前馬大傻願意替你交例錢,我也就不說什麼。可現在,馬大傻被抓了,看樣子一時半會兒的是不會出來。他出不來,就沒有人替你交例錢。你要想繼續住在這裡,就必須把該交的例錢拿出來……當然,你如果願意加入我們,自然就好說話。」
加入?
不就是讓我去偷雞摸狗,亦或者去做乞丐沿街乞討?
高小余看了看王大郎,又看了一眼杜少三。
他深吸一口氣道:「王大郎說的極是,沒有規矩不成方圓。
既然如此,我也不想在煩勞哥哥,我現在就走,絕不讓哥哥難做人,如此可好?」
「呵呵,既然小高你看不上我等,那我就不勉強了。」
王大郎說著,眉毛一挑,看著高小余道:「如果小高回心轉意,可以隨時回來。」
「那,多謝了!」
高小余朝王大郎一拱手,便轉身離開。
這城隍廟對他來說,沒什麼值得留戀……馬大壯是他的救命恩人,可現在救命恩人被關進了大牢。而他的行李,早被梁山強人搶走,如今除了這一身道袍,再無旁物。
留下來,只能是被人羞辱。
他高小余雖然沒什麼本事,可硬骨頭還有一根。
此地不留爺,自有留爺處……他現在要做的,是想辦法賺錢,讓那隻該死的光陰蟬睜開眼睛;同時,去探望馬大壯,看看有沒有辦法,讓馬大壯早一點脫身囹圄。
師父說過:滴水之恩,當湧泉相報。
馬大壯對他有救命之恩,他高小余又怎能一走了之?再說了,他又能走去哪裡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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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著高小余離去的背影,王大郎嘴角一撇,露出不屑之色。
「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鳥廝,爺爺收拾不得馬大傻,便收拾不得你這鳥廝嗎?」
說著,他扭頭對杜少三道:「找人盯著這鳥廝!想在須城討生活,我王大郎不同意,看誰敢收留。
三郎,少機會好生羞辱這廝……咱們動不得馬大傻,也要讓他沒了臉面。
另外一件事,告訴弟兄們,最近這些日子收斂一些。最近衙門動靜不小,估計是要有動作。官府和梁山的勾當,與咱們無關,讓大家招子都放亮一點,不要惹事。」
杜少三聽罷,頓時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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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,已經大亮。
隆冬時節的須城,卻分外喧囂。
街道上,仍是薄霧藹藹,卻沒有影響到商戶們開業的熱情。
小西橋頭的郭家店,門前攤子上擺放著剛出鍋的羊雜。過往行人,可以買上三五文錢的羊雜,做一碗熱騰騰的羊雜湯,配上兩個王阿婆家的燒餅,定能吃的心滿意足。
自小西橋上行過,來到須城東街。
這是須城最繁華的商業街市,才一走進,就聽得叫賣聲此起彼伏,絡繹不絕。
高小余走不動了!
身子骨太虛,加上飢腸轆轆,才走了一會兒,就兩腿發軟,渾身無力。
天雖說已經亮了,卻依舊寒冷。
可是高小余卻是滿頭虛汗,坐在一家腳店的拐角處,喘著氣,任由汗水濕透衣衫。
還好,今天沒有風。
若不然被那小風一吹,滋味會更不好受。
這須城縣,人地生疏。
唯一一個認識的,熟悉的馬大壯,也被抓進了須城大牢。
高小余不禁苦笑連連……想當初他隨師父在杭州,出入縉紳豪商家宅,也算是風光無限。可現在,師父過世,他甚至連個棲身之地都沒有,細思起來頗有些感傷。
不過,這都不重要!
重要的是,想辦法賺錢吃飽肚子,然後設法救出馬大壯。
馬大壯是他的救命恩人,難道眼睜睜看著他蹲三個月的大牢?高小余自不能無動於衷。
還有,那個該死的光陰蟬……
想到這裡,高小余覺得自己好像又有了目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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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骨感的現實,卻讓高小余失望了。
須城最繁華,最熱鬧的地方就是東街。這裡店舖林立,商販眾多,更有小西橋旁的小西橋碼頭,往來船隻川流,碼頭上貨物更堆積如山。馬大壯說過,他經常會在碼頭上打短工,運氣好的時候,一天能賺幾十文。而且,這裡經常會僱傭短工。
但是,卻無人願意僱傭高小余。
那碼頭上的工頭說,高小余身體瘦弱,一看就是那使不得力的人,更做不得苦力。
苦力做不成沒關係,東街那麼多的商舖,總可以找些事情做吧。
但高小余發現,整條東街,都沒有人願意用他……
欺負外鄉人嗎?
奔波了一上午,高小余也算是看出了端倪。
不是那些人不願意用他,恐怕是有人警告過他們,所以不敢用他。
誰在找他麻煩?
高小余的臉色有些難看。
他坐在小西橋頭的橋墩上,沐浴在明媚的陽光裡,卻感覺一陣陣眩暈,有些頭重腳輕。
王大郎!
絕對是王大郎那些人,不想讓他好過。
這東街的商販店舖,乃至於碼頭上的苦力們,說穿了大都老實本份,又怎敢招惹王大郎那些潑皮?實在不行,下午去南街看看。雖說那邊冷清,遠不似東街這麼繁華,但確是官府衙門所在。東平府衙、東平府巡檢司衙門,全都開始在那邊。
王大郎這些個潑皮無賴可以威脅東街的商販,卻不敢在南街囂張。
能在南街立足的人,大都有些能力。而有能力的人,絕不會害怕王大郎這些傢伙。
只不過,好餓啊!
就在高小余準備站起來,把腰帶束緊一些的時候,眼前突然一暗。
沒等他反應過來,就看到兩個熱騰騰,香氣撲鼻的炊餅出現在他的面前。
「小高,肚子餓了吧。」
一個溫軟好聽的聲音響起,高小余抬頭看去,就見在他面前,站著一個妙齡美婦。
她素面朝天,未施粉黛。
一身樸素的襖裙,腰間還繫著一塊藍白相間的裹腰圍裙。
美婦輕聲道:「小高讓奴好找……若不是問了王阿婆,還以為你去了別的地方。看你模樣,想必是餓了。先吃兩個炊餅墊墊肚子,有什麼事情,咱們過一會兒再說。」
「你是……」
高小余看看那香噴噴的炊餅,目光旋即落在那美婦的臉上。
他可以用他那死去的師父保證,眼前女子他並不認得。
美婦微微一笑,道:「卻忘了介紹,奴家姓周,就住在西街的車馬巷。奴是大壯的阿姊,方才去牢裡看了大壯。大壯很好,沒受什麼委屈。他只告訴奴,要奴照顧一下小高你。方才奴去了城隍廟,卻不見人……後來聽錢小六說,你被趕出來了。」
「你是周……」
聽了美婦的解釋,高小余恍然大悟。
他知道這女人是誰了。
周寡婦!那個讓馬大壯為了她,追打了杜少三兩條街的周寡婦,須城人號『炊餅西施』。
馬大壯曾經和高小余提起過她,所以高小余並不陌生。
他知道,周寡婦對馬大壯極好,多有關照;而馬大壯呢,別看傻乎乎,憨厚老實,卻暗地裡喜歡周寡婦。他曾不止一次對高小余說起,周寡婦有多麼多麼的好看。
如今看來,倒也不虛,確是一個美人。
高小余心裡非常感動,朝周寡婦笑了笑,道了一句:「多謝嫂嫂。」
他也不客氣,拿過炊餅,就惡狠狠咬了一口。真香啊!高小余甚至覺得,這是他這輩子吃到的最好吃的炊餅。
周寡婦看高小余吃的香甜,也露出甜美笑容。
她倒不急著走,反而在一旁的橋墩上坐下,把放著炊餅的提籃放在身旁,而後又拿出一個水囊,遞給高小余。
「多謝嫂嫂。」
高小余接過水囊,喝了一口水,忙向周寡婦道謝。
「謝個什麼,大壯是因為奴被關進了大牢,奴這心裡甚是不安。
他要奴關照小高兄弟,便是奴的本份。奴聽說,你被王大郎他們趕出了城隍廟?」
一個炊餅落肚,整個人都好了很多。
高小余道:「卻讓嫂嫂見笑了。」
「唉,離開那邊也好……其實奴早就勸過大壯,讓他搬出城隍廟。可他卻不肯,說是要為他那阿爺守上三年。那些人……小高你離開了,也是好事,更不必擔心。
對了,你離開那裡,豈不是沒了住所?」
「何止,便想找些活計也難。
方才我在這街上走了一遭,竟沒有人願意用我。想來,是受了那王大郎一夥人的威脅。若非嫂嫂,我便要餓死在這裡了……下午,我想去南街那邊,在試上一試。」
周寡婦點頭道:「你知道了就好!」
她想了想,又說道:「小高若是沒有住處,便去奴家中吧。」
「啊?」
高小余一愣,疑惑看著周寡婦。
卻見周寡婦忙解釋道:「奴家中還有一間柴房,雖說簡陋了些,卻勉強可以住人。之前奴與大壯說過,等他守完了三年,便搬去那邊。小高兄弟,你可莫要誤會。」
高小余有些赧然,連忙低下頭,咬了一口炊餅。
他說道:「嫂嫂美意,小高感激不盡。
這樣吧,我下午去南街轉轉,看能否找個生計。順便,我還想打聽打聽,看能否讓大壯早些出來。他是個老實人,被關在牢中,哪怕只三個月,也不是一件好事。」
「怕是不容易……奴也打聽了,大壯這次也是運氣不好,被新來的高都監點了名,所以才被判羈押三個月之久。若想要救他,怕是要高都監開口,否則很是麻煩。」
「不管怎樣,總要試試不是嗎?」
周寡婦聞聽,不禁笑了。
她這一笑,就如同在寒冬綻放的梅花一般嬌豔。
「大壯有你這兄弟,確是好運氣。」
說著話,她從搭膊裡取出一陌錢,二話不說就塞進了高小余的手中。
「奴一個婦人,也不知如何走門路,不過想來總要使錢才是。
奴帶的錢不多,小高你先拿去用。若真有門路,需要再使錢的話,便與奴說,奴自會想辦法籌錢。」
「嫂嫂,這怎使得?」
高小余嚇了一跳,忙想要把錢還給周寡婦。
可就在這時,他的身子突然一僵,臉上旋即露出的驚喜之色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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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高小余的耳邊,響起一聲蟬鳴。
聲音響亮,似有無盡歡悅,令高小余的靈魂都好像在震盪一樣,久久不息。
時間,彷彿在剎那間靜止了!
高小余在此進入那無盡虛空中,卻發現這虛空似乎也發生了變化。原本,那無盡虛空黑漆一片,沒有半點顏色,寂靜無聲,彷彿墳地一樣。可是現在,卻出現了星星點點的光球,在那虛空中漂浮著,一眼看去,無邊無際,根本無法數個清楚。
不過,變化最大的,還是那隻原本匍匐在無盡虛空中的蟬蟲。
它通體泛著一層玉色,原本籠罩在身外的光暈已經消失,使得那身體看上去格外通透。
一道道流光在它體表流動,那雙緊閉的雙眸已經張開。
姓名:高小余
金錢:省陌當百,七十七文
物品:銅琵琶
技能:火藥專精(初級)、龍虎山內天罡訣法(初級)、察言觀色(中級)
高小余記得很清楚,凌晨時分,那物品一欄還顯示的是『空』的字樣,可是現在,卻變成了銅琵琶。
什麼情況?
就在他感到困惑之際,卻聽到蟬蟲再鳴。
漂浮在虛空中的光球忽然間大放光亮,此起彼伏,如同那夜空中的星辰一般,匯聚成一片星海。
高小余呆愣片刻,突然間笑了。
這見錢眼開的光陰蟬啊,原來如此……
週寡婦把那一陌錢交給他,並說任由他支配。從某種程度而言,這一陌錢就屬於他高小余所有。錢入手,光陰蟬開眼,於是就有了一副銅琵琶?嗯,應該是這樣。
不過,俺銅琵琶在哪裡?
高小余高興之餘,又忍不住破口大罵。
「我又不會彈琵琶,你這廝給我一副琵琶作甚?」
他高興,是因為對光陰蟬多了一些瞭解;可正如他所說,他又不是樂師,更非那說書的藝人,要這銅琵琶有什麼用處?倒不如你再給我些盤纏,讓我好去大牢裡打點……
高小余話音未落,蟬蟲卻停止了鳴叫,一雙玉色的眸子,也緩緩閉攏。
漂浮在虛空中的光球則開始幻滅,一個一個,一排一排消失不見,令那無盡虛空,再一次變得漆黑而幽靜。
「喂喂餵,你先不要睡!」
我好不容易得了一陌錢,讓你開了眼,你就送我一副銅琵琶?光陰蟬,你先別急著閉眼啊。」
高小余大聲叫嚷,卻無法阻止光陰蟬的沉睡。
當光陰蟬的雙眸再次緊閉之後,他這才發現,虛空中還漂浮著幾十個光球。那光球有大有小,亮度也各有不同。它們漂浮在虛空中,慢慢向高小余飄來,越來越近。
一枚巨大的光球閃爍,呼的化作一道光箭飛來。
高小余嚇了一跳,想要閃躲,卻發現身體彷彿不受控制,僵在了原地。
「啊!」
他忍不住大叫一聲,眼睛一閉,光箭從他的眉心處沒入。
緊跟著,腦袋裡彷彿出現了無數奇怪的信息……
樂器專精(宗師級)!
高小余彷彿進入了一個奇妙的世界,在那個世界裡,他跨越千年,追隨無數樂器大師學習。從古老的編鐘雅樂,到俗世裡的胡琴柳笛,他幾乎學了個遍。
睜開眼,高小余緩緩吐出一口濁氣。
他再次抬頭看去,就見面前還漂浮著一個中等大小的光球,以及數十個只有拳頭大小的光球。
那中等大小的光球裡,是一副銅琵琶。
光球表面流轉一個個文字,似乎是這幅銅琵琶的說明。
「東坡在玉堂日,有幕士善歌。
因問:我詞何如六七?
對曰:柳郎中詞,只合十七八女郎,執紅牙板,歌『揚柳岸曉風殘月』;學詩詞,須關係大漢,銅琵琶,鐵綽板,唱『大江東去』。
東坡嘗試之,取銅琵琶撥奏而歌『老夫聊發少年狂』,戲言『此為蘇琵琶』。後流放雷州途中遇賊而失。」
高小余看罷,有點傻了。
東坡,自是那蘇仙蘇學士,蘇軾蘇東坡。
師父生前,最愛學士詞,說蘇學士詞豪放,當世無人可比。只可惜,他一生拓落,最終還是逃不出那朝堂的傾軋……
可是這『蘇琵琶』的典故,高小余確是第一次聽說。
這麼一副有故事的琵琶,莫非有什麼含義?
高小余本想立刻取來,可眼珠子一轉,想起他此刻身在鬧市中。如果手裡突然多出了一把『蘇琵琶』,天曉得能鬧出什麼亂子。還有,他進入這虛空已久,也不知外面情況如何。要知道,他之前還在和周寡婦說話,耽擱太久,只怕是有些不美。
想到這裡,高小余也就不急於拿『蘇琵琶』,查看那幾十個光球。
他心神一轉,眼前景物驟然變幻。
「小高,怎恁囉嗦,你一赳赳男兒,怎能身無分文?」
週寡婦一臉不高興,把高小余手裡的錢推了回去,「常言道:一文錢難倒英雄漢。你去找門路,自少不得使錢。那衙門裡,上上下下都要使錢,便是救不得大壯,也可以打點一下,讓他好過一些……好麼,莫再推脫,只管拿去就是,奴先走了。」
說著話,週寡婦又拿了兩個炊餅,塞進高小余的手中,便掛著籃子離去。
高小余晃了晃腦袋,總算是清醒過來。
他看著週寡婦離去的背影,片刻後卻突然笑了。
光陰蟬,光陰蟬……原來那是一直可以掌控光陰的蟬蟲……
想到這裡,他把那銅錢守好,坐在橋墩上,把那兩個炊餅吃了,這才起身走上了小西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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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賤婢!」
從郭家店的屋角後,走出一個人來。
那人個頭不高,生得一副三角眼,相貌猥瑣,正是那杜少三。
在他身後,還跟著兩個閒漢。
其中一個閒漢走上前,輕聲道:「三哥,怎麼辦?可要去教訓一下這鳥廝?」
杜少三想了想,搖頭道:「哥哥吩咐過,要大家老實一些,莫要招惹是非。不過,也不能便宜了這廝。哥哥吩咐過,要讓他在須城無立足之地,確要好生計較才是。」
說完,杜少三眼中閃過一抹凶光。
「你們兩個過去盯著他,但莫要打草驚蛇。」
兩個閒漢聞聽,立刻點頭答應,跟著高小余便上了小西橋。
而杜少三則轉身朝週寡婦離去的方向看去,嘴角微微一撇,發出一連串低沉笑聲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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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一把看上去很普通的琵琶,並無特殊之處。
之所以稱之為銅琵琶,是因為它背板銅製而得名,入手頗為沈重。
唐宋時期,文士為追求音色渾厚,悲壯,於是加以改變。但由於種種原因,這種變化並未大範圍的推廣。
姓名:高小余
金錢:省陌當百,七十七文
物品:銅琵琶(又名蘇琵琶)
技能:火藥專精(中級);龍虎山內天罡訣法(初級);察言觀色(中級);樂器專精(宗師級)
在高小余的技能欄裡,增加了一個宗師級的樂器專精技能。
除此之外,火藥專精也提升到了中級。
這種改變,源自於那些拳頭大小的光球,一共十二枚光球,全都是火藥技能書。高小余收取琵琶的時候,順手把那十二枚火藥技能書收取,使得火藥專精一下子提升到了中級,著實讓他吃驚不小。
他有些明白了,所為蟬開眼的驚喜,恐怕就是指這些技能。
有趣,非常有趣!
高小余不知道當年張良和張道陵獲取龍符、虎符時的情況,但他卻必須承認,這枚玉蟬春秋符,很有意思。只是,樂器專精技能有什麼用?難道讓他去走街串巷的賣唱?
想想,好像也不是不可以。
雖然賣唱這種事情說出去也挺丟人的,可至少比沿街乞討,身手要錢的乞丐強百倍。
想到這裡,高小余也隨之釋然。
以他現在的狀況,賣唱也不失為是一個生存的技能!
高小余收取了光陰蟬的餽贈之後,便背起琴囊,從小巷裡走了出來。
琴囊,是光陰蟬附贈的禮物,裡面裝著銅琵琶。他走出小巷,向左右看了兩眼,確定無人之後,便直奔南街而去。
兩個閒漢從一個大樹後轉出來,相視一眼,彼此眼中流露出疑惑之色。
「那廝進去的時候,身上好像什麼都沒有吧。」
「是啊!」
「可是……」
「別說了,這鳥廝好像有些古怪,咱們盯著他,說不定會有一些好處。」
說著話,兩個閒漢相視而笑,連忙跟了過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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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小余並不知道,他被人盯上了。
不過,隨師父流浪四方,讓他有著同齡人無法比擬的警覺。
有點不太對勁,好像有人跟蹤?他走了一陣子,突然停下腳步,回身向四周看去。
沒什麼發現!
他站在原地,猶豫片刻後,又向前走。
突然,他腳下加快了速度,走著走著,便跑了起來。
雖說身子骨有點發虛,但那四個炊餅著實讓他精神了不少。他奔跑的速度很快,也迫使那兩個閒漢不得不加快速度。高小余在前面跑,兩個閒漢在後面追,跑出兩條街之後,兩個閒漢就看到高小余鑽進了一條巷子。兩人也不猶豫,立刻追了進去。可是順著那小巷走到頭,卻發現不見了高小余的影子,也讓兩個緊張起來。
「怎麼辦?」
兩人你看我,我看你,一時間慌了手腳。
其中一個閒漢眼珠子一轉,道:「別急,三哥只說讓咱們跟著他,並沒有其他吩咐。
這廝和馬大傻關係不錯,想來一定會去探望。
不如這樣,咱們就去大牢那邊蹲著,等他再出現的時候,咱們可以……若真得了好處,你我平分了就是。」
「如此,甚好!」
兩個閒漢說完,便走出小巷,進入北街。
兩人離開後不久,從小巷的一堆柴垛後面,走出了高小余。
他抹去額頭的冷汗,眉頭緊蹙。
這兩個閒漢……他立刻意識到,他怕是露出了破綻。他仔細回想了一下,大體上就猜出了問題所在。身上的這個琴囊!一定是這個原因。他之前身上空空如也,可一眨眼,卻多了一個琴囊出來。換做任何人,怕都會因此,而產生一些懷疑。
大意了!
高小余深吸一口氣,轉身沿著小巷原路返回。
他如今並無自保的能力,必須要小心謹慎。一旦光陰蟬的秘密暴露,他必將死無葬身之地……這次,還好糊弄過去。那兩個閒漢,說實話高小余也沒有放在眼裡。
可換一個人的話……
想到這裡,高小余不禁一個寒顫,心裡也有些後怕。
以後,還是要多一些小心才是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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須城南街,與東街那繁華喧囂大有不同。
東街店舖林立,而南街則多官府衙門,街道整潔,卻冷清不少。
不過,南街的店舖也不算少,與東街那些腳店相比,這裡大多是富麗堂皇的酒樓正店。
而行走在南街上的行人,也多書生文士,與那販夫走卒不太一樣。
高小余行走在大街上,有些不太自在。
同時,他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?所以只能背著琴囊,漫無目的的沿著南街一路行走。
賣唱?
要說起來,能在那酒樓正店裡賣唱最好。
可能夠在酒樓正店裡賣唱的,卻大都是一些著名的樂師。似他這一身打扮,莫說進去賣唱,只怕還沒等他走進店裡,就被人趕走。高小余可不是那種自討其辱的人。他知道,想要在這裡討生活,不能急,要找機會才成,必須要有足夠的耐心。
他也沒想過一下子就能在南街立足,更多是想要觀察情況。
畢竟,有周寡婦幫忙,他而今的首要任務已經不是討生活,而是要想辦法救馬大壯出來。
嗯,這齣入酒樓的人,不泛縉紳名流,算是一個突破口。
慢著,前面是……
高小余走著走著,突然停下了腳步。
在南街盡頭,是一座坐東向西的官衙。
官衙大門緊閉,門外有官兵守衛,看上去極為森嚴。
當高小余靠近大門的時候,門外的衛兵立刻露出警惕之色,原本筆直握在手中的長槍,突然向前傾斜,遙指高小余,似乎是在警告高小余,不要再靠近過來……
高小余忙後退幾步,沒有再往前走。
但就在這時,官衙旁邊的角門打開,一個中年人踉蹌著從角門裡走出來,撲通就摔倒在地。
「連學士詞都唱不得,也敢說什麼須城第一琴師?」
一個青年從角門裡走出來,指著那中年人罵道:「警告你,若再敢對學士詞口出不敬之語,便休在這須城討生活。唱什麼柳詞,我家都監最討厭的,便是那柳詞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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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蓬』!
角門閉攏。
中年人從地上爬起來,一臉怒色。
可是,他又感到無奈,惡狠狠朝那官衙高牆瞪了兩眼之後,從地上撿起琴囊,轉身準備離開。
「無量太乙救難天尊!」
高小余上前,攔住了那人去路。
他雖說衣衫襤褸,但這禮數卻做了一個十足。
中年人一愣,眼中流露出嫌棄之色。不過在表面上,他還是稽首給高小余還了一禮。
「這位道長,有何指教?」
「官人休客套,小道只不過是一個落難的出家人,當不得『道長』稱呼。
方才,小道聽到有人談及柳詞和學士詞,故而有些好奇,冒昧攔阻官人,還請恕罪。」
高小余跟隨師父走南闖北,見什麼人說什麼話,口才不差。
他言語客套,讓那中年人也發不出火來。
再加上他那道士的裝扮,中年人想來也是個崇道的人,所以聽高小余說完,發出一聲長嘆。
「聽口音,小道長不是本地人。」
「小道有江南而來,不想途中遇到了賊人,所以才流落寶地。」
「原來如此。」中年人回頭看了一眼那官衙大門外的衛兵,示意高小余跟上。兩人走到旁邊,他才道:「小道長既然不是本地人,那一定也不知道,那衙門的深淺。
這是都同巡檢司,也是東平府兵馬都監衙門。
新來的那高都監好學士詞……可官家曾有旨意,嚴禁民間傳唱蘇黃詞。雖說後來放寬了,但是,我等小民又怎敢輕易傳唱?咱叫樂清平,在這南街的鶴園做樂師。
那鶴園本就是煙花之所,姑娘們好的是『楊柳岸曉風殘月』,客人們喜的是風花雪月,所以唱柳詞的人多,好學士詞的人少。咱不過是鶴園一普通的樂師,為的是養家餬口。可誰料想哪個殺千刀的說咱是須城第一樂師,被請來為高都監獻藝。
可這結果……須城終究不是汴梁那等去處,能唱學士詞的人不會太多。」
這樂清平說完,便搖頭嘆息著離去。
高小余也沒有再阻攔,而是若有所思的看著那官衙的高牆,心裡面更思忖起來。
馬大壯這次之所以被判重罪,更多是因為這官衙裡的高都監。
有道是,解鈴還須繫鈴人。
要想馬大壯提前出獄,最好的辦法是找這位高都監鬆口。之前高小余沒想到這一點,是因為他對這高都監毫無瞭解,更沒有門路。事實上,不僅僅是高都監,整個須城衙門,他都不熟悉。周寡婦土生土長的須城人,也願意使錢,都救不得馬大壯,說明了什麼問題?她最多也就認識些普通差役,卻無法和須城高層搭上話來。
既然普通差役沒有用,想要解救馬大壯,還需從高層著手。
這高都監,無疑是最好的突破口……
高小余心裡已經有了計較,於是就圍著那官衙周轉起來。
咦?
高小余轉了一圈之後,來到這官衙的後門。遠遠的,他看到了兩個人在街角探頭探腦向這邊張望,心裡不由得一動。雖然隔著一段距離,可高小余還是能認出,那兩人正是之前跟蹤他的兩個閒漢……這兩人還真是陰魂不散,實在是讓人心煩。
而這時候,從那高牆後,傳來了歌聲。
「十年生死兩茫茫。不思量,自難忘。千里孤墳,無處話淒涼。
縱使相逢應不識,塵滿面,鬢如霜……」
歌聲唱的,正是蘇學士晚年所作《江城子‧蝶戀花》。
看起來,這高都監還真是愛煞了蘇學士的詩詞。按道理說,朝廷雖然禁止傳唱蘇黃詩詞,可是以蘇學士的名氣,民間唱蘇黃詞的人並不算太少。當初高小余在杭州時,就聽得許多人唱過蘇詞,也未見有官府出面查問。為何這須城,就唱不得蘇詞呢?
「今下蘇詞,總不得真滋味。」
這是當初高小余師父,在吃醉了酒之後,說過的一句話。
高小余心裡一動,突然想起了光陰蟬贈予他蘇琵琶時的介紹。
『柳郎中詞,只合十七八女郎,執紅牙板,歌『楊柳岸曉風殘月』;學士詞,須關西大漢,銅琵琶,鐵綽板,唱『大江東去』。
是這個原因嗎?
高小余並不是特別清楚。
光陰蟬所說的這個典故,他從未聽人說過,就連師父也不知道。
要知道,師父也愛學士詞,卻只能說『不得真滋味』的話語,但究竟是何處的問題,也說不清楚。
高小余猶豫一下,還是決定試一試。
他向四處看了兩眼,走到距離高牆不遠處的一顆大樹下。
擁有宗師級的樂器專精技能,從某種程度上,也強化了他的聽力。從高牆內傳來的歌聲可以判斷出來,對方大體所在的位置。高小余在樹下坐好,便取出了蘇琵琶。
他定好琴弦,把琵琶抱在懷中,而後深吸一口氣。
左手手指捺打琴弦,銅琵琶發出一個虛音,右手旋即急促的撥動琴弦。
「這廝在做什麼?」
遠處監視高小余的兩個閒漢,頓時懵了。
他二人你看我,我看你,想不明白高小余好端端的,為何突然彈起了琵琶來?
就在他二人感到困惑的時候,高小余卻突然唱出聲來。
「塞上長風,笛聲清冷。
大漠落日,殘月當空。
日夜聽駝鈴,隨夢入故里。
手中三尺青鋒,枕邊六封家書。
定斬敵將首級,看罷淚涕凋零。
報朝廷!誰人聽?」
歌聲淒涼蒼茫,卻又透著一股子空靈之氣,令人彷彿置身於無邊無際的大漠之中。
高小余曾隨師父在關西流浪數載,更去過西夏,深入漠北荒涼之所。
他能說的一口流利的關西方言,即便是當地人,也未必能分辨清楚。而他手中的這把蘇琵琶,更採用的是『五弦琵琶』,與當下最常見的『四弦琵琶』略有不同。
這五弦琵琶,源自西域,在盛唐時期最為流行。
然而入宋以後,五弦琵琶漸漸被傳統的四弦琵琶所取代,能使得五弦琵琶的人,也變得越來越少。這首歌,高小余取的是《將軍令》的調子,曾經是唐王朝的皇家樂曲,流傳至今,有多種曲譜和演奏方法,而五弦琵琶曲則是唐時西北地區最流行的一種曲譜。
宗師級的樂器專精技能,令高小余和手中的琵琶產生出一種奇妙的靈魂共鳴。
這把蘇琵琶在他手裡,似乎又有了生命,暢快淋漓的高歌。
在經過如同擂鼓一般的散板引子之後,高小余突然變調為急板,是卻迪奧旋律頓時成倍緊縮,連續不斷的十六分音符節奏,使得旋律無停頓的進行著,氣勢劇烈而緊迫,令人不由得熱血沸騰。
高牆後,是都監府的後花園。
在一座暖亭中,端坐著一個中年男子。
他身材高挑,樣貌俊秀。
許是吃醉了酒,他半靠在一張軟塌上,眯著眼睛,彷彿睡著了似地。
而在暖亭外,樂師和歌姬正唱著一闕柳詞。那歌聲曼妙,煞是動人,令暖亭軟塌旁的青年輕輕點頭,面帶讚賞之色。可就在這時候,一個粗豪嘹喨的歌聲傳來。
曼妙的歌聲,頓時被那粗豪的歌聲撕扯的支離破碎,琴聲更戛然而止。
「誰在搗亂?」
青年先是一怔,旋即勃然大怒。
他正要叫人去查看,卻不想那靠在軟塌上假寐的中年人,卻突然間睜開眼,坐直了身子。
「二郎,你可曾聽見?」
「都監說的可是那呱噪聲嗎?卑職這就派人去查看。」
「且慢,你聽……」
中年人卻攔住了青年,起身走出暖亭,側耳傾聽。
在一陣急板過後,將軍令的曲調突然一轉,換成了《念奴嬌》的曲牌。兩個完全不同的曲調轉換,渾若天成,沒有絲毫的不妥,甚至是相輔相成,令人眼前一亮。
即便是之前正演奏的樂師和歌姬,本來有些不滿,可是在聽得那變調後,也忍不住發出一聲稱讚。
不為別的,只為那曲牌之間的轉換!
「大江東去,浪淘盡,千古風流人物……」
歌聲響起,唱的正是蘇學士的《念奴嬌‧赤壁懷古》。
歌聲豪邁,壯懷激烈,只讓人彷彿置身在赤壁江畔,眼看那江水滔滔,拍擊江岸捲起千堆雪。
中年人的身子,劇烈顫抖起來,臉上更露出了如食甘飴般的幸福笑容。
「……江山如畫,一時多少豪傑。
遙想公瑾當年,小喬初嫁了,雄姿英發。
羽扇綸巾,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……」
那牆外的歌聲極盡蒼涼,令中年人眼中,閃爍淚光。
可是他的臉上,卻依舊是笑容燦爛,任憑那淚水滑落,可是心裡卻格外的幸福……
想當年,他家境貧寒。
兄長不得已賣身為奴,變成了他人家的書僮。
那人家甚好,不但教授兄長讀書識字,還為兄長安排了一個錦繡前程。可以說,兄長如今能夠位極人臣,便得益當年。他記得有一次,兄長帶著他偷偷去主人家玩耍。當時也是這個天氣,那人就如他現在這般,坐在暖亭中,演奏琵琶,高歌《念奴嬌》。
後來,他被對方發現,原以為要受到懲罰。
可那人卻沒有怪罪他,反而溫和問他,可讀過書,識得字?
他當時背了一首坊市中流傳最廣的《鶴衝天》,被那人斥責一番,言柳七隻會淺吟低唱,當不得棟樑。後來,那人還送他了許多書籍,並鼓勵他好生讀書,將來報效國家。
那個人,就是蘇學士。
那正是從那天起,他獨愛學士詞。
可惜,學士一生坎坷,後來更離開了汴梁,他也就再沒聽過那讓他熱血沸騰的學士詞了。
再後來,兄長貴為殿前都太尉,可算的是武臣的極致。
卻又如何呢?學士早已故去,坊市中傳唱的學士詞,卻總不得學士那邊的真滋味。
原以為再也聽不到那般滋味,卻不想在這須城又得重溫。
高牆外,歌聲隱去。
中年人突然醒悟過來,忙轉身對身後的青年道:「二郎,快去看一看,方才是何人在唱學士詞?我要帶他去汴梁,二哥若聽得這學士詞,想來一定會非常的開心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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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娘賊,怎麼沒有動靜?
一闕《念奴嬌》唱罷,官衙的後門依舊緊閉,高小余有點失望了。
難道說我想錯了嗎?
亦或者說,我唱的有問題,不合心意?
他心中忐忑,慢慢琵琶收入琴囊,站起身來。如果真的沒有用處,那就麻煩了!想救馬大壯出來,要麼找人,要麼使錢。如果找不到合適的人,就只剩下使錢這一個辦法。但那必然是一大筆錢!高小余可不認為,周寡婦靠賣炊餅能攢下多少錢來。
看樣子,是失敗了!
天,已經擦黑,幾片烏雲出現在天邊。
高小余背好了琴囊正準備離去,忽聽得哐噹一聲響,官衙的後門打開。
一個青年,就是之前驅趕樂清平的那個青年,帶著幾個土兵從官衙裡走出來,四下張望。
「兀那小子,站住!」
青年左右看,就看到高小余準備離去,連忙高聲喊喝。
幾個土兵連忙跑上前,把高小余攔住。
有用處?
高小余見狀,心裡頓時一喜。
他稽首行禮道:「無量太乙救難天尊,不知大官人阻攔小道,是何用意?」
是個道士?
青年走上前,仔細打量了高小余兩眼。
高小余的形象,和他想像中的樂師全無半點幹系,讓他不禁蹙起了眉頭。
「敢問小道長,剛才可曾見到有人在這裡放歌?」
果然有用!
聽到青年這句話,高小余心裡又是一喜,不過臉上卻沒有任何表露,一臉的平靜。
「無量太乙救難天尊,方才這裡並無他人,只有小道一時無聊,所以唱了兩句……若驚擾了大官人,還請恕罪則個。」
「方才是你在放歌?」
青年一愣,再次打量起了高小余,目光旋即落在高小余背上的琴囊。
「正是小道。」
「呵呵,小道長你可不要騙我。要知道找你的人並不是我,而是我家都監。若是被我知道你欺騙了我,後果可是……」
「大官人,出家人不打誑語。」
其實,青年已經相信了高小余的話。
因為這巷子裡,除了高小余之外,也不見其他人。
只不過高小余的形象,與他想像中,那位放歌的『高人』有些不同,差距著實太大。
但見高小余承認,青年也不再囉嗦。
「既然是小道長放歌,可否煩勞小道長隨我走一遭?
我家都監甚愛學士詞,方才小道長所唱詞牌,令我家都監非常滿意,故而派我前來相請。」
等的,就是你這句話。
一顆心,隨著青年的話,便放回了肚子裡。
高小余知道,他剛才賭對了!光陰蟬給他的信息沒錯,學士詞就是他剛才的唱法才對。
「都監相邀,小道怎敢拒絕?」
高小余說著話,稽首一禮,便隨著青年朝官衙走去。
不過,就在他要走進官衙的時候,無意中看到那兩個閒漢從巷口露頭出來。
心裡一動,高小余對青年道:「小道還有一件事,想要煩勞大官人,不知當不當講。」
青年道:「道長但說無妨。」
「小道並非須城本地人,只因家師故去,準備前去投親。不想途經須城時,被強人劫掠,險些喪命,只好流落須城。卻不想,得罪了須城的潑皮,令小道走投無路。
巷口那兩人,便是來尋小道的麻煩。
小道懇請大官人相助,把那兩人趕走,否則小道便不得安生。」
高小余說的情真意切,加之他面色蒼白,道袍髒的不成樣子,一看就知道過的不甚如意。
青年眼角朝巷口撇了一下,招手示意土兵過來,低聲叮囑兩句。
旋即,他對高小余道:「小道長只管放心,這須城始終是朝廷所治。而今官家奉道崇道,最敬重的便是小道長這等人物,又豈是那些潑皮無賴漢能夠招惹。些許潑皮,在下自會找人收拾。倒是待會兒見到了我家都監,還請小道長多多費心。
我家都監最愛學士詞,可惜從汴梁到須城,這些年只小道長唱的讓他如意。
只要我家都監滿意,在須城縣,乃至整個東平府,沒有人敢招惹道長,所以不必擔心。」
「如此,多謝了!」
高小余再次稽首,就隨著青年走進了官衙。
四五個土兵並未跟隨,而是直奔巷口。
那兩個躲在巷口外,監視高小余的閒漢看到這一幕,有點糊塗了。
剛才高小余在樹下放歌時,他二人也聽得真切,感覺挺入耳的。兩人私下裡還盤算著,是不是找機會收拾高小余一頓,然後讓他沿街賣唱,賺的錢他二人平分。
可誰料想一眨眼的功夫,高小余就進了都監府。
這又是什麼情況?
「怎麼辦,這廝進了都監府,咱們怎麼跟著?」
「十六啊,有點不太對勁……不如,咱們回去把這件事告訴三哥,看三哥怎麼說。」
高小余為何進都監府?
這兩個閒漢並不知道,只覺得有點不太正常。
「九哥說的甚有道理,三哥聰明,便是頭領也常詢問他的意見,不如先回去問問主意。」
兩人說著,轉身就要走。
可就在這時,身後卻傳來了呼喊聲。
「兀那兩個鳥廝,給我站住。」
兩個閒漢扭頭,就見四五個土兵走出巷子來,把他二人圍住。
土兵,也就是地方民壯。
無論在軍中還是地方,其地位都不算高,更歸不得正規軍的序列。可這些個土兵,卻來自都監府。或許在衙門裡算不得什麼,其地位甚至低於差役。但對那些潑皮閒漢而言,依舊是不敢招惹的對象。這些人,同樣是地頭蛇,而且是有官府背景的地頭蛇。
「原來是小乙哥,不知喚小底何事?」
閒漢倒是認得為首的土兵,忙下腰來,一臉諛笑。
小乙哥也是一臉笑容,指著兩個閒漢道:「李九、梁十六……爺爺盯著你們許久了。你們兩個鳥廝,圍著衙門打轉,究竟是何居心?莫非,你二人是梁山派來的細作?」
閒漢聞聽,頓時變了臉色。
「哥哥休要冤枉人,我二人怎會是梁山賊人的細作?」
「嘿嘿,是與不是,還是隨我們走一遭吧!」那小乙哥說話間就一擺手,兩邊的土兵立刻撲上來,如狼似虎般把閒漢拿住。
閒漢又怎敢反抗,連聲道:「小乙哥,冤枉……你認得小底,怎可能做那細作?」
「你這鳥廝招子不夠亮,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。
陸虞侯方才吩咐我等,要好好招待你們兩個……陸虞侯的吩咐,我們又怎敢違抗?所以,只好委屈你二人辛苦辛苦。別與他二人廢話,趕快收拾了,好回去吃酒。」
剎那間,兩個閒漢的臉色,頓時變得煞白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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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個閒漢的死活,高小余沒有放在心上。
師父生前對他說過:行走江湖,不可以婦人之仁。
雖然那兩個閒漢是受人指使……嗯,估計是受王大郎那幫人的指使,可畢竟惹到他頭上來,又怎能心慈手軟?況且,高小余也想要借此機會,試探一下那位高都監的態度。
嗯,看起來他唱的學士詞,合了高都監的心思。
如此一來,高小余也就放心了……
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
高都監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,身材微胖,卻很壯碩。
也難怪,這東平府兵馬督監再不濟,也是個正七品的武官,總要有幾分官威儀態。
「小道,拜見都監。」
高小余走上前,稽首一禮。
高都監這時候也平靜下來,上下打量著高小余。
高小余的年少,出乎高都監的預料。在他想來,唱得一手好學士詞的人,怎地也該年過三旬才是。特別是高小余方才唱詞的時候,歌聲透著豪壯,實在不似眼前這單薄瘦弱少年能夠唱出。可事實上,那學士詞正是高小余所唱,也讓高都監有些驚訝。
「小道長不必多禮。」
高都監倒也客氣,示意高小余落座。
他並沒有因為高小余那衣衫襤褸而鄙薄,言語間頗為客氣。
「方聽得二郎言,小道長能唱學士詞,卻不知從何學來?」
「回都監的話,小道自幼隨師父流浪,也曾去過關中,故而學得關西腔調。家師生前,也好學士詞,曾言當今世上,少有人能唱得學士詞的真滋味。家師說,他早年曾聽人說過,學士詞須關西大漢,銅琵琶、鐵綽板,方能唱得那『大江東去』。
故而,小道記在心中。」
高都監這是在盤道,高小余並未慌張。
他侃侃而談,令高都監頗為滿意。
這小道士雖說看上去狼狽,可這談吐的確不凡,似乎有些門道。
高都監臉上露出了笑容,語氣更加溫和道:「方才聽小道長言『生前』,莫非老仙長……」
「嗯,家師在月前,因仇家尋釁,所以……
家師臨終前,帶著小道逃出仇人的追殺之後,便羽化而去。」
這年月,江湖風波惡,似高小余所說的仇家追殺,倒也普通,所以高都監也沒有懷疑。
「卻不知老仙長道號怎麼稱呼?」
「家師道號懷真,此前三年,一直借居杭州玉皇觀。」
「那小道長可知道,老仙長的仇家是誰?」
「小道並不清楚……家師臨終前說,仇人勢大,要小道不要報仇,安生度日即可。
小道只記得,那為首的人也是道士,家師稱他做『仇道人』。
除此之外,小道就不清楚了。」
杭州、玉皇觀、懷真、仇道人……
高小余說的非常明白,且有依據可查,這也讓高都監再鬆了口氣。
他二哥身居高位,乃是官家心腹。若他隨便帶去一人居心叵測,那對高家而言,可能是滅頂之災。高都監好學士詞,更喜歡高小余唱得學士詞,卻不是莽撞之輩。
他朝身旁的青年看了一眼,就見那青年點點頭,表示已經記下來。
「小道長,不瞞你說,本官年幼時,曾聆聽學士唱詞。
然學士仙去之後,這許多年來,再也未曾聽過如此好唱。家兄,同樣好學士詞,且曾受學士提攜之恩。本官想要把你帶回汴梁,到時候若你唱得家兄滿意,也能有一個前程。
至於你方才說的師門恩怨……呵呵,實乃小事。
若你能得家兄青睞,將來有個一官半職,想來為老仙長報仇,也會事半功倍。不知,你可願隨本官前往汴梁呢?」
高小余聞聽一怔,有些遲疑。
他來找高都監,倒不是為了自家的前程,實在是希望通過高都監,救出馬大壯來。
沒成想,高都監竟然要帶他回汴梁?
這也讓高小余一時間拿不定主意,露出猶豫之色。
師父曾說過,讓他去汴梁找張繼先。可如今,玉蟬春秋符已經被他得到,他去找張繼先,前程並不明朗。可若是不去汴梁……師父曾說過,他很可能是汴梁人氏,他的父母,也可能是汴梁人。內心裡,高小余還是希望,可以找到他的親生父母。
隨高都監回汴梁,聽上去是一個不錯的選擇。
只是,有點危險啊!
高都監似乎看出了高小余的猶豫,當下微微一笑。
「小道長也不必急於答覆,本官在須城還要停留一段時日,小道長可以慢慢考慮。
對了,本官方才聽二郎說,你如今流落須城,無親無故?」
「啊,正是。」
「那不如先留在我這裡,也可以慢慢考慮。」
高都監雖然是一副詢問的口吻,但言語之中,卻流露出不容拒絕的意味。
反正在須城,也沒有落腳之地。
雖然周寡婦說,他可以搬過去住,但孤男寡女的……高小余倒不是擔心別的,周寡婦畢竟是一個女人。他如果真住去那邊的話,怕是少不得有流言蜚語,甚至可能給周寡婦惹來麻煩。與其這樣,倒不如住在都監府裡,說不得還能關照周寡婦。
想到這裡,高小余心中便有了決斷。
「都監美意,小道自當遵從。」
說著,他向高都監躬身行禮,表示感謝。
高都監笑道:「小道長休要客氣,也是小道長有真本事……二郎,你帶小道長去安排一下,為他換身衣裝。小道長,我這裡並無道裝,所以要先委屈小道長一二了。」
「出家人,但求三餐溫飽,哪有那許多的要求?」
「小道長,請。」
被稱作『二郎』的青年,帶著高小餘下去了。
雖然,高小余沒有機會向高都監提及馬大壯的事情,卻也沒有著急。他已經有了一個好的開始,相信救出馬大壯不是難事。況且,這種事也不能急,否則會讓高都監產生一種他別有用心的想法,反而適得其反。不如等他和高都監再熟悉一些,找一個好機會,提出馬大壯的事情……嗯,相信那個時候,高都監也不會在意。
目送高小余離去,高都監卻蹙起眉頭。
他坐在暖亭裡,示意樂師和歌姬都退下,流露若有所思的表情。
過了一會兒,那青年回來了。
「都監,已經安排妥當了。」
「二郎,你有沒有覺得,那小道長有點古怪?」
「古怪?」
「其實,也不能說是古怪……」高都監站起來,在暖亭中徘徊兩圈之後,突然停下腳步,對青年道:「其實,是我覺得這小道長有些眼熟,好像以前見過他似地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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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已經黑了,屋外雪花飄落。
傍晚時分,須城下起了小雪,飄飄灑灑,別有韻味。
當然,這韻味是對那些富貴人家而言,但是對普通人來說,這場小雪怕不是一件好事。
下雪了,道路就會變得濕滑,趕路的人自然少不得受苦。
位於須城以南,就是煙波浩渺的八百里梁山泊。
夜色昏黑,一艘小船從湖面駛來,在蘆葦蕩裡靠岸之後,從船上跳下來了十幾個人。
「劉唐哥哥,小弟就送你們到這裡了。」
一個身材魁梧的船伕,站在船頭,向岸上人拱手行禮。
「七郎請回吧,請轉告天王哥哥,就說我等天亮之後,會設法混入城中。
請天王哥哥做好準備,明晚若見得城中起火,就可以下令攻城,我等會在城中接應。」
船伕聞聽,發出爽朗笑聲。
「哥哥做事,小七最是放心。
不過須城守衛森嚴,諸位哥哥還要小心謹慎。我有一個兄弟,名叫王英,別號鐵臂羅漢,在須城也有些門路。若哥哥需要幫助,便去找他,他一定不會拒絕……」
「多謝七郎!」
那壯漢朝船伕拱手,便領著十幾個壯漢離開,直奔須城方向。
見眾人消失在夜色中,船伕輕輕嘆了口氣,然後搖搖頭,便搖著小船返回,消失在夜幕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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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房裡,水氣瀰漫。
嘩啦,水聲響起,高小余從四尺多高的水桶中探出頭來。
烏黑的長發披散著,濕漉漉的冒著熱氣。他兩手搭在水桶邊緣,發出舒服的感嘆。
這官府人家,端地會享受。
已經有多久沒洗過熱水澡了?
高小余自己也記不太清楚了……上次洗熱水澡,還是在杭州的玉皇觀。
師父死後,他為了躲避追殺,連夜逃離杭州,從江南到了江北。之後他在須城城外遇到梁山強人,更在須城那城隍廟裡躺了許久。雖說用冷水擦拭過身子,卻洗的並不感覺。試想,這寒冬臘月的,即便井水恆溫,高小余也頂不住這嚴寒天氣。
這一個熱水澡,洗的舒服至極。
當高小余從浴桶裡出來時,也很晚了。
高都監並不在府中,說是東平府的程知府請他吃酒去了。
不過,高都監雖然走了,卻留下了那『二郎』在府中,說是照顧高小余,其實也有監視之意。
「小道長倒也一表人才。」
看高小余換了衣服出來,『二郎』忍不住笑著打趣。
高小余也不客氣,稽首道:「多謝二哥關照。」
「要謝,就謝我家都監,我也是聽命而行。」
二郎說著,擺手示意土兵端來了晚飯,放在高小余面前。
這整整一日,高小餘隻吃了四個炊餅。周寡婦的炊餅個頭不小,確實能讓人吃飽肚子。可那炊餅飽的快,餓的也快。特別是一個熱水澡洗過之後,高小余著實餓了。
「那,小道就不客氣了!」
高小余在桌旁坐下來,狼吞虎嚥。
晚飯其實很簡單,一笸籮麵餅,一盆肉湯,還有一盤反肥瘦相間的白肉,配上一碟蒜泥,令人不禁食指大動。高小余也確實餓了,抄起白肉,蘸了蒜泥,大口咀嚼。
這也是他一個多月來,第一次這麼放肆的吃肉。
青年則坐在一旁,笑看著他,一言不發。
「二哥,小道吃飽了,有什麼話,你就問吧。」
高小余體型瘦削,卻能吃的緊。一大盤白肉,六個麵餅,加上一碗肉湯,吃的他大汗淋淋。吃飽了之後,他放下湯碗,用布巾擦淨了手上的油膩,對青年說道。
青年名叫陸奇,是高都監的心腹,官拜虞侯之職。
聽高小余開口,陸奇驚異道:「小道長怎知,我有話要問?」
「這有何難,雖說都監收容了小道,也不可能真就不聞不問小道的來歷。
想必二哥也打聽過了,小道在須城的情況,所以才送來這白肉麵餅。若小道真是來歷不明,只怕二哥早就動手,甚至不會讓小道做飽死鬼。如今,小道已經吃飽了肚子,二哥若有什麼疑慮,只管問便是……方才二哥坐在一旁,想來有些忍不住了。」
陸奇聽了高小余的話,目光一凝,旋即又笑了。
「小道長,倒是個聰明人。」
「不瞞二哥,小道隨師父漂泊四方,雖說師父的本事沒有學會一成,但也能察言觀色。
之前高都監看小道的目光,雖有欣賞,但又有些古怪。
之後二哥坐在一旁,只盯著小道打量……不過小道卻能看得出來,二哥對小道並無惡意。」
「哈哈哈,你這道士,端地有趣。」
陸奇聽完了高小余的話,大笑起來。
「沒錯,雖說你能唱學士詞,也使得一手好琵琶,都監對你非常欣賞,但我卻不能不防。
你在須城的來歷,我已經打聽出來,並無什麼怪異。
而你之前與都監說的那些,我也會派人探究,所以也無需擔心什麼。不過,我有兩件事要問你,你還需老實回答。若有半點虛言,被我知曉,一定不會饒過你。」
「二哥只管問就是。」
「其一,你跑來都監府外放歌,是何目的?」
高小余倒也坦蕩,道:「二哥既然清楚了小道在須城的情況,想必也知道,小道能活到現在,多虧了一個名叫馬大壯的哥哥。可是,我那哥哥如今卻被關在須城大牢中,要被羈押三個月。而究其原因,便是他與人打架時,正好被都監看個真切。
我那哥哥是個實在人,老實單純。
之所以打架,也是因為那潑皮做的太過,惹怒了他所致,他人其實不壞。
我是偶然中知道都監好學士詞,所以才斗膽前來,求得是能讓都監網開一面……」
「你這小道士,也算是有些情義。」
陸奇點頭道:「這件事,其實也不算太難,用不得都監出面。
不過,你那哥哥畢竟是都監開了口,才進去就放出來,都監顏面何存?怕知府那邊,也不好說話。這樣吧,我這兩日會找個由頭,給他個差事,讓他從牢裡出來。
罪名是不能免去,卻可以讓他無須關在牢裡,也算是全了你兄弟的情義。」
高小余連忙起身,一揖到地。
「多謝二哥相助。」
陸奇擺手道:「這是小事,算不得什麼。也是你運氣好,會學士詞,得了都監的青睞……否則,我也不會幫你。嗯,不過這第二件事……我問你,你可曾去過汴梁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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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汴梁?」
高小余愣了一下,疑惑看著陸奇。
片刻後,他回答道:「家師在世時,小道曾隨他去過汴梁,不過只停留了數日就離開了……那是差不多八年前的事情了。從那之後,小道就再也沒有去過汴梁城。」
其實,我可能就是一個汴梁人!
高小余心裡面嘀咕,卻沒有說出口來。
畢竟,師父生前只說他可能是汴梁人,並沒有說他就是汴梁人。
他不清楚這陸奇問話的原因,也就不可能把所有話都說出來,有些事還是不說為好。
有道是,防人之心不可無嘛!
陸奇露出了然之色,沒有再問下去。
待高小余吃完了飯,他讓人把餐具收拾起來。
「小道長,咱們吃也吃了,話也說了,你來的目的,我已經清楚。
你想救朋友,我自不反對,甚至有些敬佩。不過,這都監府不比別的地方,我家都監,也不比旁人。小道長要留下來,有些醜話還要先說清楚,免得將來有誤會。」
高小余忙坐直了身子道:「請虞侯指點。」
對高小余的態度,陸奇很滿意。
他看得出,眼前這個小道士,是個識時務,知輕重的聰明人。
聰明人就好辦!可以免去不少的麻煩……
「我家都監,來自汴梁,此前便官拜京東西路都同巡檢。
此次來須城,其實是為了圍剿梁山賊人而來……小道長在須城也有些日子,想必對那梁山的賊人也有所耳聞。那些賊人,都是窮凶極惡之輩,佔居了那八百里梁山泊,與朝廷為敵,視官府無物,實乃罪大惡極。此前,朝廷也有兩次圍剿,可惜因為不熟悉那梁山泊的情況,加之董平、索超之流與賊人勾結,方有後來的慘敗。
從年中開始,官家便下旨,對八百里梁山泊堅壁清野。
而今入了隆冬,梁山泊的日子不好過,怕是堅持不得太久。都監已經決意,準備兵發梁山泊,圍剿那些強人。所以最近一段日子,都監要忙於軍務……待平定了梁山賊人,都監想要請小道長去汴梁走一遭。而在此之前,就請小道長暫居都監府。」
都同巡檢?
官署名巡檢司,官名巡檢使。
始於五代時期的後唐莊宗,有宋以來,朝廷在京師府界東西兩路各置都同巡檢二人。
而京東西路都同巡檢,本就治於須城縣。
怪不得那樂清平說,這都監府是什麼都同巡檢司所在……
高小余對官場上的事情並不是很清楚,所以也不知道,這都同巡檢究竟是多大的官員。
「虞侯放心,小道一定會遵守府內的規矩。」
「其實,這都監府也沒什麼規矩,我家都監孤身前來,女眷都還留在汴梁。小道長只需要記住,這後宅除了最裡面的那宅院不得靠近之外,其他地方可以隨意走動。
小道長,我家都監的大兄,乃進士出身,官拜延康殿學士;都監的二兄,就是如今殿前都太尉高俅高太尉。此次都監前來,乃是奉太尉差遣,絕不容有半點差池。
都監很賞識小道長,可若是耽誤了大事,都監也絕不會輕饒,明白嗎?」
之前,還是和風細雨,轉眼間便是暴雨狂風……陸奇聲色俱厲,言語中更透出殺氣。
不過,高小余卻不甚在意,微微欠身道:「小道省得,虞侯不必擔心。
若虞侯害怕小道壞事,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,只要放了馬大壯,小道可馬上離開。」
你可不能離開!
陸奇嚇了一跳,露出尷尬之色。
他剛才確實是想要恐嚇高小余,可是看高小余的樣子,顯然已經看透了他的心思。
「虞侯,小道找來都監府,只為報恩,別無他意。
至於小道的來歷,想必也不難打聽出來。虞侯若不是問清楚了,怕小道現在,已經進了大牢,和我那兄長作伴。所以,請虞侯放心就是,小道雖年幼,但是也知道要守規矩。」
高小余言語很是輕描淡寫,絲毫不帶火氣。
卻把陸奇噎得有點難受,他看了高小余兩眼,突然間笑了。
「既然如此,那小道長早點休息……至於馬大壯的事情,我會盡快給他安排差遣。」
「如此,多謝虞侯!」
「那,我就不打攪小道長了。」
陸奇起身告辭離去,高小余關上了房門。
長出一口氣,他走到床邊,一屁股坐下來,感覺輕鬆許多。
不管怎樣,距離救出馬大壯又近了一步……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時候,但相信不會太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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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高小余房間裡出來,陸奇直奔後宅書房。
此時,雪變大了,飄飄揚揚。
後宅中的守衛非常嚴密,沿途可以看到巡邏的土兵,使得這都監府中,透著肅殺之氣。
陸奇來到書房外,推開了門。
高都監正坐在裡面,身上還帶著酒氣,手裡拿著一份公文閱讀。
「二郎,安排好了?」
「回都監,安排妥當,也查實了一些事情。
那小道士並未撒謊,確是一月前到的須城。那兩個跟蹤他的閒漢說,他是被一個叫馬大傻的人救回來,當時傷勢很重。不過說來也怪,這廝的恢復能力很強,只半個月就基本康復……這一個月來,他基本上是靠著那個馬大傻救濟,才算活下來。
不過,前兩日,馬大傻因為當街鬥毆,被判三個月的羈押。
這小道士也是今日被趕出了城隍廟,而且還得罪了那些潑皮閒漢。他之所以找上門來,是想要救馬大傻。都監可還記得,你兩日前在東街看到有一壯漢在街上追打?」
高都監一怔,想了想,忍不住笑了。
「莫非,他就是為那人而來?」
「正是!」陸奇道:「卑職方才盤了他道,確是個聰明人。
只是,卑職以為,那馬大傻也不必急著放出來,否則都監在程知府那邊也不好說……不如尋個差遣,讓他出來做事。如此一來,都監即不會為難,也能安撫那小道長。」
「這件事,就交給你來處理吧。」
說著話,他便站起身來,在屋中踱了兩個來回,又停下來。
「二郎,你有沒有覺得,這高小余長的有些眼熟呢?」
「卑職倒是問了,他並非汴梁人氏,不過在八年前,曾去過汴梁城。」
「八年前?」
高都監想了想,旋即連連搖頭道:「不對,不對……我的意思是,你有沒有覺得,他長的與我那二哥有點相像呢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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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奇聽了高都監的話,嚇了一跳。
腦海中,不由得浮現出一個身材略顯臃腫肥胖,樣貌更顯莊重嚴苛的男人模樣。
陸奇,算是高家的家臣。
他父親陸邴原本只是侍衛親軍步軍司的一名都頭,後來還得罪了上司,被發配西北。
大觀年間,官家為了提拔高俅,命他前往西北,配合劉仲武與西夏作戰。陸兵因為出身步軍司,所以被調派到了高俅身邊。在與西夏作戰的時候,陸邴臨陣斬將奪旗,立下了大功,更因此得了高俅青睞。不久之後,高俅返回汴梁,把陸邴也帶了回去。
陸邴一開始,也只是想回去與家人團聚,但卻不想高俅回京之後,因西北大捷而得到官家的提拔,從此一路扶搖而上,最後坐上了殿前都太尉的位子,可謂是位極武臣。
殿前司,是禁軍三司之首。
高俅就任後,就立刻把陸邴招來,並且加以提拔,如今官拜殿前司副都指揮使之職。
可以說,陸家和高家早已聯系在一起。
陸奇從十歲起,便隨父親出入高府,所以對高俅並不陌生。
可是,高都監說那高小余長的好像高俅?陸奇實在是看不出哪裏相像。
高都監,名叫高傑,是高俅的弟弟。
見陸奇的模樣,哪裏猜不出他心中的想法,便笑著道:“二郎休看太尉如今威嚴,年輕時確生得模樣俊俏。想當年蘇學士留太尉在身邊,便是因為他長的好看,為人機靈。
只後來,他去了西北,據說曾數次親臨戰場觀戰。
又坐了太尉的位子,也就變得越發威嚴。若你看他現在的模樣,絕想不出他年輕時的樣貌。”
陸奇聞聽,頓時露出恍然之色。
細想,似乎也極有道理。
若高俅年輕時是如今的模樣,又怎能得到當時還是端王的官家賞識?要知道,官家可是一個非常注重外貌的人。如果高俅生得不夠俊美,想來官家也不會那般青睞。
可惜,陸奇認識高俅的時候,高俅已四十出頭,更成為堂堂殿前都太尉。
“都監莫不是以為……”
“此事我尚不能確定,只心裏有些懷疑罷了。
而且,現在大戰將至,我也要多加小心。這樣,明日開始,你就帶著那高小余四處走走,留意他的表現……雖說他來曆已經清楚,但事關重大,還是要多加小心。”
“卑職,明白了!”
陸奇跟隨高傑多年,如何能不知道高傑的心思?
“另外,我剛才在程知府那裏得了消息,陽谷縣縣令李景堂拿了竹口寨的扈成,並呈報說扈成私通梁山賊人。別人我不是太了解,可扈成卻是我一手提拔。說他勾結梁山賊人,我有些不太相信。但此時有陽谷縣的李英作證,你還是派人走上一遭。”
陸奇眉心淺蹙,想了想便躬身道:“卑職明日一早,就派人過去查證。”
“嗯,那就這樣吧,我也有些乏了,你先退下。”
“遵命。”
陸奇躬身一禮,退出了書房。
而高傑則複又在書案後坐下來,翻看了兩份牘文,便放在旁邊。
腦海中,複又浮現出了高小余的模樣。
他沈思不語,良久後幽幽一聲歎息,仿佛自言自語道:“這一晃,已十六載,算起來四郎若活著,如今年紀正好……”
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
清晨,雪已經停息了。
下了半夜的雪,把個須城染白。
晨光雖明媚,卻沒有絲毫暖意。街道上,積雪很厚,行走時更讓人感到有些吃力。
高小余一夜好睡,醒來後感覺精神很好。
比起那城隍廟汙濁的空氣,都監府的環境無疑要好很多,也讓他睡得格外舒坦。
“小道長,昨天休息的如何?”
早飯是一碗米粥,還有一笸籮炊餅,外加一盤肥瘦相間的鹵肉。
這官府人家吃的果真是豐盛,一大早就有肉食,而且還是鹵牛肉。牛肉鹵的很入味,看得出手藝不俗。只是,許是昨晚吃的太好了,以至于高小余早飯時,胃口並不是太好。
方吃完了早飯,陸奇就來了。
他帶著一臉和煦笑容走進了屋中,笑盈盈與高小余寒暄。
可不知為什麼,高小余覺得陸奇的目光裏,似乎多了些奇怪的內容,語氣似乎也變得客氣不少。
“有勞虞侯掛念,小道昨夜睡得很香甜。”
“哈哈,那就好!”陸奇似乎也覺察到,自己態度不太自然,于是又脫口而出道:“休息好了,才唱得好學士詞……小道長養好精神,莫要到時候走了腔調才是。”
你知不知道,你這話頭轉的很生硬?
高小余忍不住在心裏嘀咕,但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。
只是看陸奇的目光中,似乎多了些古怪,也使得陸奇感到很不自在。
直娘賊,這小道士似乎有點不太好對付!
陸奇心裏嘀咕了一句,旋即又洋溢著熱情道:“小道長,你那道袍實在是太髒破了。本應該為你換上一件,可這道袍,卻不太好找,需臨時訂做才成,還請包涵。”
“唔,這沒關系,小道雖然是出家人,卻也不想虞侯太麻煩。
普通的衣服就好,至于我那道袍,可以洗一洗,縫補一下便是,不用再去專門訂做。”
“那怎麼可以,道長是都監的客人,又怎可馬虎?
不過在新衣做好之前,就請小道長先委屈一下。我准備了兩套衣衫,若小道長覺得不合適,咱們再換就是。”
說著,陸奇命人把准備好的衣服拿來。
高小余也不推脫,便上前穿戴起來。
那是一件魚肚白的木棉衫,外罩一件黑色納襖,下配一條黑色絹水裩,足蹬一雙暖鞋。高小余穿戴妥當之後,從衆多頭巾裏,選了一條烏紗九綸巾系在頭上。這烏紗九綸巾,其實是出家人,也就是道士最常使用的頭巾。雖然他現在穿的不是道袍,但內心裏還是對九綸巾更感親切,同時又可以在某種程度上,表明了身份。
當他拿起那條九綸巾的時候,陸奇不由得暗自點頭。
這也是他的一種試探,如果高小余真的一直都是道士,那麼就一定會選擇九綸巾!
看起來,他自幼出家的說法,倒是真的。
“其實,不必這麼講究的。”
高小余穿戴妥當,卻有些不太自在。
習慣了道士打扮,這一下子變成了普通人裝束,心裏面難免有些不習慣。
陸奇道:“未想小道長,端地一表人才。
今日都監有事,要我陪小道長出去走走……小道長也可以順便,去探望一下你那朋友。小道長畢竟是我家都監的客人,若穿的不好,傳出去我家都監也面上無光。”
“可以去探望大壯?”
高小余原本並沒有什麼興趣出門,可聽了陸奇這話,頓時來了精神。
馬大壯被關進大牢後,他就沒有去探望過。探監也是要使錢的,他之前可是身無分文。
“如此,能不能今天就放他出來?”
“這個,要去查看一下。那大牢終究是須城衙門治下,與都監府並無糾葛。要放了馬大壯,需和那押牢節級交代一下,方好找個機會讓馬大壯出來。小道長不必太心急,我已經與都監說過此事,都監也答應幫忙,最多也就是讓他再委屈兩日。”
高小余也知道,自己心急了!
陸奇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,若再去催促,就有些不識好歹。
想到這裏,他連忙行禮道歉道:“小道只是不想我那朋友受苦,有些心急了,還請虞侯恕罪則個。”
“哈哈,小道長太客氣了,那咱們現在就出發?”
“虞侯請。”
“小道長請。”
兩人相互客氣兩句之後,高小余便背起了琴囊,和陸奇往外走。
卻不知,在他出門的一剎那,高傑便站在一旁的廂房裏,看著他的背影發呆許久。
“像,實在是太像了!”
高傑忍不住喃喃自語,臉上更流露出一抹追憶之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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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已經大亮,晨光明媚。
周寡婦家的廚房竈火已經熄滅,伴隨著周寡婦揭開蒸鍋上的蓋子,整個廚房裏頓時彌漫著蒸汽,更伴隨著濃濃的炊餅香味。周寡婦的俏臉紅撲撲的,額頭上布著細密汗珠。她把熱氣騰騰的炊餅拿出來,細心放在籃筐裏,然後蓋上了一層棉布。
重又把蒸籠蓋上,她拎著籃筐走出廚房。
小院裏的積雪被清掃幹淨,看得出來,是周寡婦起了個大早的成績。
目光,在那柴房門上停留了一下,周寡婦那好看的蛾眉淺蹙,露出了擔憂的表情。
高小余昨晚沒有來,更沒有半點消息。
這也讓周寡婦,感到了不安。
周寡婦名叫周四娘,只因丈夫死的早,所以才被人喚作了周寡婦。
她生得嬌俏動人,自然少不得有那無賴漢騷擾。好在周四娘雖看著嫵媚,確是個極貞烈的女子。丈夫死後,她也沒有回家,而是為丈夫守孝,靠著賣炊餅謀生。
這年月,一個女子想要生存,並非易事。
一開始的時候,周寡婦也是很艱難。但就是在那時候,她識得了馬大壯。馬大壯幫她很多,卻從未圖謀過她什麼。雖說他也一窮二白,卻憑力氣吃飯,從不欺辱他人。
久而久之,也讓周寡婦對他生出好感。
馬大壯叮囑她,要關照高小余。
雖然說孤男寡女的,傳出去與她名節有損,但周寡婦卻不在意,二話不說便答應下來。
本說好了讓高小余住在柴房,不想他一夜未歸。
周寡婦和高小余無親無故,若非馬大壯的托付,她才懶得理高小余死活。
這年月,可憐人多了去……不是每一個人都像馬大壯那般善良。不過,不正是因為這原因,周寡婦才喜歡上了馬大壯嗎?若高小余出了事,她又怎麼向馬大壯交代?
一想到這些,周四娘的心情就變得格外糟糕。
她挎著籃筐走到院門口,想了想又返回房間,從櫃子裏取了兩串銅錢,放進腰間搭膊裏。
搭膊,是這年月,人們常用的一種口袋。
可以纏在腰間,也可斜掛身上,非常的方便。
周四娘取了錢,這才挎著籃筐走出院子,關上了門。
“四娘,又去賣炊餅嗎?”
街坊鄰居看她步履匆匆,便笑著道:“昨日下了雪,想來這時候東街上不會有太多人。”
“奴省得,不過是想起了一件事,所以才這時候出門。”
“那路上小心。”
鄰居李婆子笑呵呵的說道,目送周寡婦的背影消失在巷口,她才對旁邊的人道:“這可是個好人家的女兒,你看那屁股多大,絕對是能生養的,只可惜張九哥沒得福分。”
張九哥,便是周寡婦那死去的丈夫。
街坊鄰居的交談,周四娘並不清楚。
她出了巷口,並未往東街去,而是直奔北街方向。
須城大牢,便坐落于北街的獄神廟邊上。路上的積雪還未被清理,周四娘深一腳淺一腳的便來到北街。這須城北大街,又名灰石街,因街道表面發灰而得此名。
積雪,覆蓋了灰石街,在陽光下,有些泥濘。
前面就是須城大牢,看到那大牢外那座威武的獬豸石像,周四娘的心情頓時輕松不少。
她正要加快腳步,卻不想從前方的巷子裏,走出了幾個人,把她攔住。
“呦,這不是周家娘子嗎?”
為首的人,正是杜少三。
只見他頭戴一頂三山暖帽,身穿一件墨綠色粗布棉襖,下身一條黑色棉布長袴,足蹬一雙暖鞋。兩只手踹在袖子裏,杜少三嬉皮笑臉的看著周四娘。在他身後,還跟著四個閑漢,一個個全都是無賴子的模樣。
周四娘見狀心裏一驚,一手按住籃筐上的棉布,下意識後退了一步,臉色發白。
須城人都知道,這杜少三人送綽號‘狗臉兒’。
這廝就是一張狗臉,欺軟怕硬。
看到厲害的角色,便卑躬屈膝;若看到老實人,則是肆意欺淩。
須城人對他厭煩至極,卻又無可奈何。他背後還有個鐵臂羅漢王英王大郎,確是個狠角色。得罪了杜少三沒關系,若因此惹怒了王大郎,可就是一件老大的麻煩。
周四娘對此更深有體會,這杜少三前幾日還調戲她,虧得馬大壯保護。
現在,馬大壯被關進了大牢,周四娘可不想與杜少三衝突。
想到這裏,她低著頭,想要繞過杜少三等人。
可那杜少三顯然是在這裏專門堵她,立刻帶著人橫裏走,再次攔住了周四娘。
“四娘,見了三哥也不招呼,可是有些不應該啊。”
周四娘見狀,知道麻煩了。
她朝兩邊看去,就見雖有行人,但是卻視若無睹,甚至在路過的時候,還特意加快了腳步。
也難怪,這杜少三惡名昭彰,須城縣人哪個不知?
雖然有心幫周四娘解圍,但也要擔心得罪了杜少三,以後會有麻煩上身。
周四娘道:“杜少三,你要作甚?”
“四娘這話怎說得,三哥喜歡你還來不及,又能對你作甚呢?
不過有些日子未吃到四娘做的炊餅,所以想要嘗嘗……四娘的炊餅,端地是香甜可口,三哥吃過一次就再也忘不掉,吃別人家的炊餅,怎地都吃不出四娘的味道。”
那杜少三說著話,一雙三角眼就盯著周四娘鼓囊囊的胸口。
那話語中的含義,讓周四娘俏臉通紅。
她退後了一步道:“杜少三,奴沒有炊餅賣,煩你讓路。”
“讓路?四娘要去那裏?莫非想去探望那馬大傻不成?”
杜少三哈哈大笑,朝著周四娘逼近兩步,更伸出手來,探向周四娘的胸口。周四娘頓時羞急了,把籃筐橫在身前,“杜少三,你休要放肆,否則奴家就與你見官。”
“見官?”
杜少三大笑道:“見官又怎地,我不過是想買炊餅,便是知府老爺又能奈我何呢?”
“呦,四娘你怎能說謊?
你籃子裏的,不就是你的炊餅嗎?三哥隔著布巾都能聞道,還不快拿開來,讓三哥嘗嘗?”
“杜少三,你休要欺人太甚。”
“四娘這話說得,我哪裏有欺負你,疼你還來不及呢。”
杜少三越說越放肆,身後那四個潑皮,也跟著上來,把周四娘一下子圍在了正中間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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週四娘有些慌了!
被五個潑皮纏住,絕不是什麼好事。
就算是告到官府裡,官府也拿不得他們重判。可對她一個婦道人家而言,這確是一件天大的壞事。雖說她並不怕那風言風語,但眾口鑠金,傳出去終究是不好聽。
「杜少三,你們走開。」
「四娘,三哥我只不過是想買個炊餅,來,讓我看看你的炊餅好不好吃?」
圍觀眾人的懦弱,更進一步刺激了杜少三的囂張。
他言語越發放肆,手腳也越發不乾淨。
週四娘手裡的籃筐被扯落在地,裡面的炊餅跌落出來,落在地上變得髒兮兮,滿是泥漿。
杜少三嘿嘿笑著,伸手就朝週四娘胸口探去。
也就在這時候,一道人影衝了過來。眼見著距離那杜少三還有兩三步遠,便凌空躍起,抬腳狠狠踹在了杜少三的腰眼兒上。這一腳,踹的突然,令杜少三猝不及防。
他慘叫一聲,便倒在地上,半天也爬不起來。
而他那四個跟班見狀,齊聲吶喊,便上前攙扶杜少三。
「嫂嫂,你沒事吧。」
來人沒有理睬杜少三等人,跑過來攙扶住了週四娘。
週四娘穩住神,扭頭看去,卻是一愣。
「你是,小高?」
那來人,正是高小余。
只不過與昨天相比,高小余彷彿換了個人一樣,不僅是衣衫整潔,整個人看上去也精神了許多,顯得越發俊俏。
週四娘有些吃驚,怎地這一日不見,小高似乎變了個人似地?
「嫂嫂,都是兄弟來遲,讓嫂嫂受了驚嚇。」
「奴家沒事,小高,你這是……」
週四娘話音未落,那邊杜少三已經被人攙扶起來。
他扶著腰,指著高小余罵道:「原來是你這殺千刀的賊漢,正說要找你,你卻自己送上門來。
我問你,李九和梁十六現在何處?」
高小余把週四娘護在了身後,冷笑道:「誰耐煩理睬那兩個潑皮,我怎知道他們去了何處?」
「你這賊廝,卻是找死。
我昨日讓李九和梁十六跟蹤你,可是卻一去不回,定是你這賊廝壞了他們性命……你不出現,爺爺也奈何不得你。你既然自己來送死,那正好把你拿下,送去官府。」
週四娘聞聽,臉色頓時一變。
「小高,快跑……他們在官府裡人面熟,你若是被他們抓去,定會受罪。「
「嫂嫂莫怕,我就不相信,這須城乃朝廷治下,自有王法公道,怎容得這等潑皮張狂。」
杜少三咬牙切齒,邁步想要上前。
可他這一抬腿,頓時扯動了腰部的傷勢。
高小余雖然沒學會他師父那一身功夫,可內天罡訣法確是龍虎山不傳之秘,有強健筋骨的效果。別看他看上去身體單薄瘦削,但從小休息訣法,身體素質較之常人不曉得強壯多少。這也是當初解家兄弟險些殺了他,他卻能起死回生的緣故。
剛才那一腳,高小余用了全力,踹的杜少三腰部傷勢不輕。
他一走動,頓時疼的呲牙咧嘴,臉色發白。
「你這賊廝,今日若不叫你好看,你家杜爺爺便跟你的姓……給我把他抓過來。」
四個閒漢聞聽,齊聲吶喊,便要上前。
週四娘見狀,連忙推著高小余道:「小高,快走。」
「嫂嫂莫要驚慌,小道倒是想要看看,這須城到底還有沒有王法。」
「王法?」
杜少三罵道:「在須城,爺爺就是王法。」
北街上,此時已經聚了不少人,對著高小余和杜少三等人指指點點。
不過,許是畏懼杜少三的淫威,雖說圍觀的人不少,卻沒有人敢站出來阻止杜少三。
四個閒漢撲上來,便圍住了高小余。
就在他們準備動手的一剎那,只聽人群外傳來一聲弓弦顫響,一支利箭飛來,唰的便沒入杜少三身前的雪地裡。
「人常說,東平府民風淳樸剽悍,未曾想不過是一群欺軟怕硬的貨色。
那梁山的賊人盤踞梁山泊,無人敢站出來說話。倒是欺負起老實人,一個個奮勇爭先。這須城,是朝廷的須城,一個潑皮無賴也敢自稱王法?簡直是荒天下之大謬。」
話音未落,一隊土兵便從人群外衝了進來。
這些土兵也不囉唆,沖上前就把那四個潑皮按倒在雪地上,一頓拳打腳踢。
一個青年,緩緩走進人群中,指著高小余道:「小道長,區區一個潑皮,又何需你來動手?」
週四娘有點傻了,呆愣愣看著來人。
四個閒漢被打得慘叫不止,可是來人卻無動於衷。
「給我打,什麼時候小道長消了氣,什麼時候住手。小道長不開口,便打死無妨。」
這些個閒漢,欺負老實人一個個得心應手。
可實際上,在另一些人的眼中,卻連蟑螂臭蟲都不如。
青年顯然就是那些人中的一員。莫說是四個潑皮,就算是王大郎當面,他照打不誤。
「小高,你……」
「嫂嫂莫怕,這位陸虞侯,如今在都監府勾當,是我的朋友。」
高小余輕聲安撫,令週四娘如釋重負。
不過,她旋即好奇的看著高小余,怎也想不到,昨日還要靠她接濟的小道士,一轉眼就有了一個都監府的虞侯朋友?那高都監,據說是連知府都要客氣的人物。而在她們這些普通百姓眼裡,知府老爺就是天,更是這東平府治下,權勢最大的人物。
小高,這是發達了嗎?
她心裡沒由來,一陣驚喜……
「你剛才說,你是須城的王法?」
陸奇走到了杜少三的身前,笑眯眯看著杜少三問道。
他的聲音聽上去,很柔和,更滿臉笑容。可是杜少三卻激靈靈一個寒顫,遍體生寒。
「小底,拜見大官人。」
官人,是這年月裡,很常見的一種稱呼。
最初的時候,這個名詞只是針對有官職身份的人;不過到後來,官人所代表的含義越來越廣。有錢人可以被稱為官人,縉紳名士,可以被稱之為官人。即便是妻子面對丈夫,也可以稱作官人。但不管是什麼含義,官人在這個時代,便是一種尊稱。
而小底,也是身份低下的人,在面對地位高的人時的一種謙卑自稱。
陸奇嘿嘿笑了,手裡的湘妃竹聚骨扇『啪』的合上,輕輕拍打著杜少三的臉頰道:「你認得我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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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嫂嫂,你沒事吧。」
這是高小余第二次詢問週四娘。
第一次詢問時,週四娘驚魂穩定。而現在,看局勢已經被控制住,週四娘再也不怕。
「小高,奴家無礙……昨日不見你回來,奴擔心的緊,所以想早些告訴大壯。可沒想到卻遇到了這些人。壞了,奴的炊餅!這些殺千刀的潑賴貨,奴的炊餅全沒了。」
週四娘驚叫一聲,蹲在地上,從雪地裡拾起炊餅。
高小余見狀,眉頭不禁一蹙。
他從地上撿起一個炊餅,只見上面沾滿了泥漿,顯然是不能吃了。
昨天,若非週四娘的炊餅,他怕是要餓死在街頭。
他突然邁步走到陸奇身邊,就聽得那杜少三道:「小底曾見過虞侯,所以認得。」
陸奇正要開口,忽見高小余衝過來,二話不說,一拳就搭在杜少三的臉上。
杜少三沒有任何防備,被高小余這一拳頭打了個實在。
就聽他慘叫一聲,捂著臉就倒在了雪地裡。鮮血順著指縫流淌出來,看上去極為慘烈。
「你這潑皮貨,有本事衝我來便是,為難一個女人,算什麼英雄?
高小余一拳把杜少三打倒,並不罷休,沖上去騎在杜少三的身上,拳頭如雨點般落下。
他不識拳腳,但畢竟走南闖北,見識非凡。
而他的師父,更是武學宗師級別的人物,該怎麼打人,高小余自然心裡清楚。
那拳頭狠狠砸在杜少三的臉上,身上,打得杜少三慘叫不停。
陸奇沒有上前阻攔,反而後退了兩步,看著高小余痛毆杜少三,輕輕點了點頭……
之前高小余沒動過手,雖然他說了不識拳腳,可陸奇總是有些懷疑。
現在嘛……
有沒有練過拳腳,陸奇是行家,一眼能看出端倪。
高小余瘦削,可是拳頭卻很重……除此之外,他看不出高小余身上有半點練家子的痕跡。
「大官人,煩你攔住小高吧,莫讓他打壞了人。」
週四娘見杜少三叫的慘,心裡也有些慌亂。
陸奇看了她一眼,心道:還真是個美人胚子!
「娘子不必擔心,打不死人的。」
「可是……」
見週四娘一臉的擔憂之色,陸奇也有些不忍,於是笑著走上前,把高小余抱住。
「小道長,沒想到你還是個暴烈的性子。」
「我最恨人欺負女人,最恨人浪費糧食……這種潑皮貨色,能動手就別和他廢話。」
「好了好了,你家那嫂嫂卻擔心的緊,莫再打了。」
高小餘氣喘吁吁,額頭上佈滿了汗水。
他把衣服整理了一下,指著杜少三道:「虞侯,這等人留著禍害,切不可放過他。」
「這是自然,不過你想要怎生收拾?」
「我家嫂嫂靠買炊餅為生,每日也就這些收入。
現在,炊餅都賣不得了,他杜少三就該全部賠償。」
陸奇點頭,對一旁猶自拳打腳踢的土兵擺了擺手,土兵立刻退到了旁邊,只剩下躺在雪地裡,被打的頭破血流,鼻青臉腫的閒漢不停的哀嚎。
「杜少三!」
陸奇道:「現如今有兩條路給你選。
一條路,你壞了這位娘子的買賣,該多少陪多少;另一條路,便是送爾等去官府。
想來你也清楚,我家都監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等人。
若進了衙門……」
陸奇說話間,冷笑兩聲。
杜少三那還能不懂,連忙道:「大官人,我願賠錢,小底賠錢。」
「我看著一籃子炊餅,怎地也有三五十個。這麼好看的炊餅,若放在鶴園裡賣,怎地一個炊餅也要十文錢。算你五十個炊餅,便五百文錢;還有,你們方才驚嚇了娘子,怎地也該賠些錢才是。這樣吧,我給你湊個整數,足陌一貫,你可願意?」
高小余發現,他小看了陸奇。
這廝才是真正的流氓,敲詐起來,更加狠毒,卻又說的頭頭是道,找不到什麼破綻。
「一貫?」
杜少三倒吸一口涼氣,瞪大了三角眼。
他一個潑皮,身上帶個百十文便了不起了,哪來的一貫錢?
高小余聽了他的話,也不囉唆,朝四下看了一眼,見路邊有一根木棒,便上前抄起來,衝到杜少三跟前,二話不說,劈頭蓋臉就打過去,打得杜少三抱著頭,蜷成一團。
「小高哥哥休打,我給,我給!」
高小余聽了,這才收手,手持木棒看著杜少三,一臉煞氣。
以前怎地沒看出來,這廝還是個狠角色?
杜少三開始感到後悔了……他發現,這有了靠山之後的高小余,做事比他還肆無忌憚,比他更像那混江湖的人。而且看樣子,他的靠山不小,連陸奇也願意幫忙。
「小高,用不得那許多錢。」
「嫂嫂哪裡話,虞侯是從汴梁來的,他說一貫錢,那就是一貫錢!
嫂嫂你應該明白,汴梁是官家居住的地方。那裡的規矩,才是天下人該守得規矩。」
「是這樣啊!」
原本覺得杜少三可憐的週四娘,聽了高小余的話,立刻釋然了。
杜少三連滾帶爬的來到四個閒漢身邊,五個人把身上掏了個遍,也只湊出不到三百文。
「五位好漢這一身行頭,拿去典押,當能換個幾百文吧。」
高小余見狀,開口說道。
他好像是在詢問,可聽在杜少三等人耳中,卻變了味道。
「哥哥使不得,使不得。」
陸奇也忍不住扭頭看向高小余,似乎在問:真要如此?
高小余道:「是虞侯定的價錢,若討要不來,傳出去虞侯也沒有臉面。」
「小道長,你這手打高枝端地漂亮。」
所謂打高枝,就是借勢而為的意思。
陸奇朝高小余伸出大拇指,而後沖土兵一擺手道:「聽到沒有,說了一貫,便少不得一文錢。」
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
高小余領著週四娘走了,只留下五個被扒光了衣服的潑皮,淒慘的蜷縮在牆角下。
「看什麼看?」
杜少三凍得渾身哆嗦,卻強作凶狠之態,厲聲喝罵。
如果是在半個時辰前,大家或許還會怕他。可是現在,看他那幾人的淒慘模樣,哪個又會害怕?他的凶惡姿態非但沒有嚇到行人,反而惹來圍觀者的一陣哄笑。
「哥哥,咱們還是借兩件衣服早點回去吧……直娘賊,丟死人了。」
看杜少三鼻青臉腫,滿臉血污的張牙舞爪,身邊的潑皮閒漢也看不下去了。
杜少三道:「我便不知道討要衣服嗎?可現在,誰會給咱們?」
「三哥,你這話就不對了。兄弟們是聽你的話,來找四娘的麻煩,才有了今日之辱。
方才你答應的錢,可是一文沒給,我兄弟還倒貼了不少。
平日裡咱兄弟敬你年長,叫你一聲三哥。如今這地步,你是不是該給弟兄們一個交代?」
那潑皮,一個個也都不是善良之輩。
眼見落得這下場,已經是很不高興。可是杜少三還指手畫腳的,指揮他們做事,這心裡更不痛快。一個潑皮找來了一條麻袋裹著身子,對杜少三不滿的抱怨起來。
「楊麻子,你這是在怪我嗎?
之前我說找周寡婦麻煩的時候,你可是叫喊的最響亮。
現在,你後悔了不成?」
楊麻子裹著麻袋,聞聽杜少三這話,頓時變了臉色。
那週四娘眼見著是有了靠山,而且是都監府的靠山……若是被周寡婦聽到了消息,肯定會找他們的麻煩。這杜少三簡直是喪門星,若不劃清界限,日後定會倒霉。
他們四個,還想著以後繼續在須城討生活呢!
想到這裡,楊麻子朝其他三人使了個眼色。
「杜少三你這潑皮爛貨,休得胡言亂語。
我等雖然不是好人,但也不會做那欺凌婦孺的事情。若不是你這廝挑撥,我們兄弟又怎麼會上當?現在,你還敢冤枉我等,饒你不得……兄弟們,給我狠狠教訓這廝。」
四個閒漢二話不說,衝上來把杜少三按在地上,又是一頓狠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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